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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再见有拉才让

2021-12-30抒情散文汪彤
这天,灰蒙蒙的天空下了雨,警训却并没有因为雨而停下来。我们潮湿的作训服里,有汗滓的酸臭和雨水打在尘土上的味道。厚重的胶鞋,踩到院子里低洼积满水的地方,四下溅起水花。打拳踢脚的时候,我们用劲格外猛。拳头打在冰凉凉的雨点子上,踢脚起的泥点子落在……
  这天,灰蒙蒙的天空下了雨,警训却并没有因为雨而停下来。我们潮湿的作训服里,有汗滓的酸臭和雨水打在尘土上的味道。厚重的胶鞋,踩到院子里低洼积满水的地方,四下溅起水花。打拳踢脚的时候,我们用劲格外猛。拳头打在冰凉凉的雨点子上,踢脚起的泥点子落在前方别人的脊背上,心里瞬间的内疚便又偷偷抿嘴笑了。干燥的春天,我们似乎早就盼着一场痛快的雨水。

  我前面的同学,他身上泥点子格外多。雨水打湿我的头发,贴在脸颊上,这让我有些亢奋。我努力伸拳踢腿,那些泥点子仿佛是我的成绩,我为它溅得高和远而高兴,却讨厌自己后背被踢上来的泥点子。我偷看身后的同学,他眼睛睁得溜圆,红润的脸憋足了劲,有些抽搐,每踢一次脚,身体都弯曲的厉害。我暗自高兴,他的脚踢不起来。他的一只打拳的手总扶在腰际,作支撑。   雨下得更大些,雨滴聚集成水帘从我们的脸上滚下,20岁的小教官,在欢快的雨声中痛快的宣布就近去食堂餐厅休息。安静的队伍立刻炸开了锅,一哄而散,躲雨抢着往餐厅里跑。我跑进餐厅,撩一把湿漉漉贴在脸上的头发,看到正对门的圆桌旁,大学同学国军和一位浓眉大眼的人,早坐在那儿,盯着看门里跑进来人们的狼狈样子,呵呵的笑。看到我像落汤鸡,他们笑得更欢。我也笑了去和国军打个招呼,和那人点点头。那人正是我身后,腰痛踢不起脚的那位。他红润的脸上都是笑,却突然收住笑很认真得问我:“不认识了?”我惊讶的望了他,仔细端详,想从他的长相和眼睛里找到熟悉的内容。他的长相似乎在哪里见过,与常见的人却不相同,可不同在哪里,又说不清楚。仔细盯着他看了几秒,我脸上僵着笑,难为情支支吾吾的说:“记性不好,真想不起来了”。国军在一旁替我解围:“他是有拉才让”,我还是一脸茫然,但发现了他与我们的不同,他是藏族,他的浓眉、大眼、方脸上温和的笑容,以及厚厚的耳朵坠,都像是寺庙里佛才有的。国军又说:“他是扎西大叔的儿子”。   “扎西”——我童年最熟悉的藏族大叔。在天祝,在监墙下军营的大院里,姨妈和扎西大叔家住隔壁。记得休息日我常去姨妈家,扎西大叔的孩子们,也跟着阿妈从牧区来矿山看父亲。阿妈穿着绣了花边的藏族布袍,乌黑的发辫整齐的盘在头顶,微笑的脸庞滚下汗水,弯着腰背着大包袱,身后跟着她的孩子们。孩子们红色健康的脸蛋上,有从草原带来的淳朴敦厚的微笑。只是最小的有拉,他怯生生的藏在阿妈的裙子后面,露出半边可爱的小脸,忽闪着大眼睛观察大院里的人们。   每次,扎西大叔家里人从牧场上来,大院就像过年一样。有拉才让的阿妈从牧场上带来新磨的炒面、新酿的酥油和新鲜的牛肉分给大院里的汉族邻居,邻居们也拿来自家的好东西送给他们。这个时候,大院的孩子们都喜欢往扎西大叔家里去。每人端一只小碗,伸给阿妈,要拌酥油炒面吃。阿妈用五个指头转动碗边,将和了酥油茶的炒面轻轻揉捏,一会儿酥油糌粑特有的香气飘得满屋子都是。虽然各家都分到扎西大叔家的炒面、酥油,但阿妈拌炒面的味道谁也比不了。我们用小手捏着糌粑吃,听美丽的阿妈微笑着和蔼的问我们话,屋里到处都是她忙着做家务的身影,时常还听到她轻轻哼唱草原上的藏歌。我们快乐的感受藏族阿妈带来的母爱,可只有7岁的有拉,跟在阿妈屁股后面打转转,缠着阿妈带他去街上商店里买糖吃。   那时有拉比同年龄的孩子个子小,瘦却很结实,脸庞黑且红润,见到生人便躲起来,等到阿妈给我们捏好糌粑时,他才来来一起吃。过些时候,熟悉了,中午午休不在他家玩耍,他便站在姨妈家的门外轻轻敲。有时,我们睡了,他的敲门声却一阵一阵不间断,直到姨妈打开门让他进屋。他不说一句话,眼睛里有着坚定的耐心和执着,径直走到床头,站着等装睡的我和弟弟,不时还偷偷看看姨妈餐桌上的糖盒。直到姨妈说一声“起来,出去玩去”,再塞几粒糖在我们的小口袋里,有拉才提起小铲子,嘴里噙着甜蜜的糖,飞快的带我们往监墙下的沙堆跑。他从草原来,他的跑带动双脚像两个飞驰的车轮,我们谁也追不上他,他的跑让他成了孩子们的“头”,可他总不爱说话,他只用行动给我们带头。   我们学着电影里的士兵,在沙堆上挖防御工事。一道道壕沟,一只只陷阱。有拉的汉语说的不好,他要表达自己的时候,总用温和的眼睛望着我,一边指指监墙上面,一边用含糊的汉语说“摔下去”“抓住”,然后让我解释给伙伴们听。那时,我是有拉的翻译官,是一只口齿伶俐的百灵鸟,我似乎很容易明白他的意思。我告诉大家把陷阱挖的深一些,把壕沟挖的长一些,等犯人从监墙上逃走的时候,摔进陷阱,我们抓住他。挖陷阱的时候,有拉很买力,汗珠不时从他的额头和鼻尖上密密的渗出。别的小朋友挖一个小坑,他却挖了好几个大坑。   有拉做每一件事都很认真,他听不懂玩笑话和真话的区别。院子里的年轻人开玩笑的话,有拉总是当真了去做。有一次,一位好事的青年和有拉开玩笑说自己得了重病,要阿奶的转经轮来摇,才能治好。于是有拉便乘阿奶睡着,偷了转经轮给人治病。   当我们在监墙下的沙堆里挖陷阱,假设抓逃犯玩耍的时候;当有拉偷转经轮给人治病的时候,有拉的阿爸-----扎西大队长,他正与自己的汉族同事在监狱里对罪犯进行思想劳动改造,他们用自己耐心细致的谈话与罪犯沟通心灵,把自己的所有精力和精神都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中。扎西大叔和我的姨夫很少回家,虽然家与监墙一墙之隔,可家仿佛是他们临时吃饭做短暂停留的地方,他们更多的时间都在监狱里,甚至有时,一天到晚在监狱里值班,家也不回一次。因此,每当阿爸回家的时候,无论有拉和小伙伴玩得多么开心,他都会匆匆拍拍身上的土,赶忙回家。他爱阿爸,又怕阿爸。每次阿爸回来的时候,他便找本书拿着装样子给阿爸看。阿爸休息时,他喜欢戴上阿爸有警徽的大沿帽,扎着阿爸的腰带,在自家门口,正步的走来走去。他时常手做握钢枪的样子,他告诉小伙伴们,自己是保卫祖国的战士,长大了要像阿爸一样。   时间如飞梭,昨天儿时的记忆仿佛都在眼前,二十年匆匆过去,今天再见有拉,我们都继承了父辈的事业。我们也头戴警徽,身穿警服,为保卫国家和监狱的安全稳定十年如一日,转眼便来晋升警衔成为中级警官。如今再见有拉,他和扎西大叔那么相象,他有藏汉两种语言的能力。警衔培训的第一节课是唱歌,于是有拉粗犷豪迈的歌喉便在我们耳边响起。有时他用藏语唱,再用汉语唱一遍,歌曲在他的声音中仿佛长了翅膀的快乐小鸟,瞬间便飞到每个人的心坎上。   闲聊时,偶然把话题扯到敏感问题。有拉说:在藏族自治县生活了这么多年,没有感觉到自己与汉民有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是考学的时候因为是少数民族,加了十分。那样的十分,对莘莘学子来说便是汗水的凝结。如今自己成为一名警察,警察的职责便是保卫国家安宁。说到这些,有拉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他红色的脸膛和爽朗的笑声有健康向上的青春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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