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小病友
2021-12-30叙事散文汪彤
住院的时候,离我病床边最近的病友,是十个月大小的孩子,他是遗腹子,没有出生父亲就得白血病去世了。他的名字不记得了,除了他妈妈喊,其他的人都按照自己的方式随意叫。我差点管他叫“狗娃子”,这是对自家孩子的昵称,临出口又改叫“小宝宝”。我一喊,孩……
住院的时候,离我病床边最近的病友,是十个月大小的孩子,他是遗腹子,没有出生父亲就得白血病去世了。他的名字不记得了,除了他妈妈喊,其他的人都按照自己的方式随意叫。我差点管他叫“狗娃子”,这是对自家孩子的昵称,临出口又改叫“小宝宝”。我一喊,孩子葡萄一样黑亮的大眼睛到处找,接着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让抱,这是多么令人快乐的亲昵。孩子到我怀里,一把抓住我脖子上用黑线绳串成的绿松石项链坠,那镶了银边的绿色石头,晶亮又光滑,孩子拿到手里即刻往嘴里送,我的脖子也被拽得伸了很长。
我病房的4个病友在星期二同时手术,可到了手术的前一天,查房输液的时候,“宝宝”的妈妈才发现自己的孩子没有被排上手术。
这样一个城市的医院,门口的商店除了买鲜花、水果、各式的礼品,柜台后面阴暗看不到的角落,还有一些牛皮纸的信封躺在那里,它们不需要邮票搭配来卖,它们是病人们抢手必须先买的东西。它们的有和无决定了每一个病人手术时间的先后,决定了病人们心里那个来自整个社会问题造成的心病疙瘩的大小,要抹平这些疙瘩,就得用这些牛皮纸的信封去装上最实惠的东西,送到主刀大夫或者麻醉师手中,人们把这叫“潜规则”。这样的规则,让生活在现实中的人们,为了生存,不需要理解便强迫自己去做。
孩子的母亲也许忘记了把这样隐性的规则照样子做一遍。或许她的丈夫看病欠下的一大笔债,让她已经没有能力去做。她能做到的,只是每天买了奶粉和用自己身体里的奶水来给孩子吃。
当护士通知病房里病人各自手术的时间后,孩子的母亲听到没有自己孩子的名字,她嘤嘤的哭起来。她年轻的脸上从眼角咧出很多褶皱,延伸到嘴角。泪水顺着褶皱滴答在怀里正吃奶的孩子身上。她边哭边絮叨,在她对生活的不满中,我们知道她是县医院的护士,孩子的手术有可能让孩子面部神经瘫痪。我们还听到她对婆婆的抱怨,她孤苦伶仃的生活需要依靠。幸好婆家的嫂子来陪住院。那嫂子能干而和气,大眼睛的睫毛长而好看,但与人对视的时候,眼睛的光线却让人遗憾,两只眼球的聚焦在一起形成对视。这黑而结实的嫂子,在弟媳妇累的时候,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抱着孩子去楼道里转悠,转悠的时候她也絮叨孩子的命,而那可怜孩子的灵活和生气,让其它病房里的人们都来照顾和关心他。有人从家里拿来自己孩子的玩具,有人拿来奶粉、零食,还有几个年轻女人,每天都来病房,只是抱一把,却把足够的母爱留在孩子身上。
医院的“潜规则”在我身上没有起到作用,我曾经试图去尝试,但又不知怎样去做。只好请朋友找了主刀主任的同学说了话。而给我看病的袁主任,一个歇顶却不老的人,他的爱心和耐心,使每一个病人都用异样的眼光去看他。他既是病人们的救星,又是病人们的朋友,而我发现找不找他的同学去给他说话,用不用“潜规则”在他身上,似乎对他都没有太大关系。对每一个病人,他永远都带着他那南方人温文尔雅的笑容,即便在楼道里碰到一个满身灰土的乡下人,他也和气的详细询问病情,再用整天戴在头上的窥视镜,去查看人们酸臭的鼻孔。有时袁主任来病房查看病情,也会抱了这十个月的孩子去。有一次在走廊散步,看他抱了孩子去了办公室,听到他笑呵呵的对护士和医生说:“呵呵!给你们送个孩子!”
这样的医生,我想不用常规的“潜规则”去对待他,也许会让他心安和清净许多。可观察中,却发现护士长的权利似乎很大,做手术排队还有医疗费用的多少,都与护士长的权利分不开。这样的医院只有星期二和星期四做手术,当孩子被排除在星期二时,我终于也动起了用“潜规则”办一次事情的脑筋。
不知道下了多大的决心,我硬着头皮提起一箱看望我的礼品,去了护士站。事先我侦察到那里人少时只有护士长一个人。我红着脸顺势把礼品放在护士长的脚下,却突然忘了应该怎样说。我吱唔着说:“护士长,大家看你进进出出很辛苦,说您真好,让我来感谢您。请您能不能把十二床那十个月孩子的手术安排到星期四---还有,他是遗腹子,他爸爸得白血病死了,他们家没有钱------”我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好象偷做了一件什么不好的事情,语无伦次表达不清楚自己的意思。而护士长她一直低头在写手底下的字,她没有看我,只是微笑着嘴巴向上扬,慢慢的问出一句:“我好吗?”我不知道怎样回答,该不该回答,只说:“谢谢你护士长,您先忙。”便匆匆低头转身回了病房。我怕被人看到自己在用“潜规则”送礼,这样的行为如果是为了自己仿佛又是对别人的不公平。但回到病房里,躺在床上,又高兴万分,做了一件好事的心情安慰了自己。我兴奋的拿出手机,给所有预约要来医院看我的朋友发了一条相同的短信:“我的朋友,看我时一定要买一套十个月孩子穿的衣服,或者玩具,其余礼物拒收------”
接下来的日子,我的鼻子肿的和牛鼻子一样,我的床头有鲜花,毛老妹常熬鸡汤、稀饭给我吃,而我最高兴的是每一个朋友都忘不了给我的小病友带礼物来,有印了卡通动物的小T恤;有坐着轨道赛跑的大象一家;有夜间发亮的幸运星,还有-----。临了,朋友们似乎不在关心我的健康和恢复,每天的信息和电话里最先问到的却是孩子的手术和恢复。
一个十个月孩子的全麻醉手术,要在孩子滴水不进饿一个晚上,撕心裂肺的哭嚎一个晚上;要在手术后放在床上就怕醒不过来的过程和状态下进行。病房的人们不知道陪了多少眼泪,揪心了多少次。而麻醉师却还是在最紧要关头,收到200元牛皮纸的信封后,又在最短时间的全麻中与主刀大夫较劲后,才让一个无依靠的孩子完成了手术。
我不知道如何告诉朋友们关于这个小病友手术后疼痛的哭闹。那样的哭,最后变成了无奈的低嚎。而病房里的每一个人都使尽了浑身的解数,也无济于事。我手机里孩子最爱听的《春晓》,在他的哭声中完全变成噪音;很多男同志满头大汗,听到哭声也去尝试抱抱许多年没有碰过的软弱挣扎的小身体。而孩子的哭最后只能在困乏无力的情况下变成了梦中的抽泣。
在医院,手术后,似乎只有熬时间和输液体才能让疼痛慢慢缓解下来。后来,大家渐渐又被孩子伸手让抱的情绪感染了快乐起来。小病友的妈妈脸上也渐渐舒展开有了笑容。而在临走时,那笑容忽然变得很灿烂,她偷偷对我说:“医疗费3000元,真没想到,如果在我们县医院,这样的手术至少要5000。”
听了她的话替她高兴,但小病友终究难免身体的疼痛。而身体的疼痛到底有多痛呢?身体疼痛的时候,牵动了人的每一根神经,然而再痛,也有办法得到医治。而心的痛,如这医院里“潜规则”给人带来的心痛,或许一辈子也没有可以医治的药物和手术。这些,也许等那孩子大一些也会要经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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