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乡二题

　　＊　竹坡小记 　　如离弦之箭，一根根竹子从高高的山上，“哗哗哗哗”地射到山脚。有的不幸与树干或树桩撞个正着，便从头至尾一分为二。由此可见其山之陡，故人称此地为“陡坡”。 　　但实际上写作“竹坡”。这许是“陡坡”不够文雅之故吧?竹是一种秀美、宁静的生命，历来被视为高洁的象征。古代有身份或有雅致的人都喜欢栽竹，所以有“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之说。古人也爱以竹作为修养的榜样，有“虚怀若竹清气若兰”的名言流传至今。因此，将“陡坡”写为“竹坡”更令摆弄文字的人喜欢。 　　其实，竹坡的侗胞苗胞却并不怎么去深究其取名文雅不文雅，只是竹子实实在在贯穿于他们生活的全部，与他们难舍难分，于是便毫不犹豫地接受了“竹坡”这个名字，而将“陡坡”之本名渐渐忘却了。 　　竹坡的山山岭岭均为秀竹郁郁葱葱地覆盖着，恰似一个个名模穿上优雍华贵的衣裙。放眼一望，漫山遍野苍苍翠翠，似无边的深不可测的大海。这绿无论冬夏，均令人陶醉，它可以将一切烦忧吸去，让一整颗心全部用来欣赏、想象、回味。而这绿一年四季又并不同：春天，老竹的旧叶间长出新叶，墨绿的和嫩绿的交错在一起，层次感非常明显；夏日，竹叶一律变成深绿，且绿得发亮；秋天，绿色中显出一种黄的色调来；冬季，黄叶掉下，剩下的叶子绿得很深。竹的色彩在每一个季节里又是不断变化的。一年里，竹坡山岭的色彩不断变化，使竹坡人有无穷的享受。 　　一根根竹是一个个巨大的凤尾，阵阵风吹来，它们摇摇摆摆，似致意，似舞蹈。随着他们的摇摆，整块竹山仿佛绿波粼粼的江湖，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竹林实在是个好去处。夏日炎炎，如烧如烤。步入竹林之间，暑气全消，胜入冷藏库。而这实在是冷藏库所不及的，密密的竹枝竹叶遮天蔽日，不仅气温极低，而且空气清新，更有这充满生机的竹像朋友一样可以交谈。 　　竹坡人就因这些竹而一生纯朴、聪明。他们把竹破成细若游丝且绝对均匀的篾丝，再织就篮、帽、龙、凤、花……所有的物品都精精致致，所有的生命造型都栩栩如生，且神态各异。或者，直接用竹块制成“牧童吹笛骑牛背”之类的精品。所有这些工艺品都汇集了竹的灵气。 　　还有那些竹坡姑娘、竹坡小伙，一个比一个出落得俊美灵秀。他们经常成双成对地到竹林里说情话，唱山歌。“情哥约妹到竹林，根根竹树是媒人；竹树四季不落叶，哥妹万年不变心。”这样的山歌在竹林间久久飘荡，叫人留连忘返。 　　更有竹坡人的豪爽令人畅快激动。你若到竹坡，竹坡人会邀你到家里，用腊肉、竹笋和竹荪浸泡的糯米酒招待你，还会为你唱欢快热情的酒歌：“远路来的客人(咚啊咚哎)，欢饮一杯(咚啊咚哎)，到了我家哟都是亲弟兄(咚啊咚)……”主人的酒歌一唱，叫你不能不激动，叫你不能不豪饮。当你离开竹坡的时候，竹坡人还会将竹工艺品作为礼物送给你，叫你永远忘不了竹坡，忘不了竹坡人。 　　竹是竹坡人的衣食父母，是竹坡发展的坚实基础。竹坡人将竹树砍下来，加工成纸张、竹凉席、竹工艺品等等各种竹制品，彻底地将过去砍竹围篱笆、做柴火的一页翻成了历史。竹坡人便盖起新木屋新砖房代替竹楼，还架设了有线电视，买来各种高级家庭用品。竹坡再不是从前的竹坡了。 　　竹坡人却仍然爱竹。每到冬春之季，他们便上山垦复竹山或栽植新竹。累了，就放开喉咙唱起歌来。只听得山上飘来一支歌:“竹坡要靠竹来绣，侗苗代代要栽竹；阿妹阿哥不问钱，只看阿哥栽竹树。”一歌引来百歌起，竹林处处便是歌了。 　＊竹　乡　鸟　唱 　　鸟在这个世界上，实在是越来越少了，不说大中城市，就是我近年栖居的小县城也难以觅见鸟的足迹、闻到鸟的声音，甚至不少乡村连我们小时候日日相交的麻雀、喜鹊之类的常鸟也销声匿迹。于是，在各种音响的争吵声中，一些略具闲情逸致的人便养起鸟来。囚笼中的竹鸡、画眉们或低声哀叹或对着已不属于自己的天空愤怒悲歌。如此鸟鸣，在这个嘈杂的世界里本来是十分微弱的，而叫我听来却直刺心头。 　　这一回，我终于在竹乡听到了久违的鸟的欢歌。　 盛春之季，我们一行来到雪峰山西南麓的一个小山村采访，见到的是漫山遍野的竹树，竹林之间杂着松、杉、枫等高大乔木和一些灌木。竹乡整个儿是一片绿海，密密麻麻的竹子凑拥着，这泼墨似的绿便没有一点儿缝隙。春来竹添翠，墨绿中又泛着嫩绿，绿海成了立体画。清风徐来，清凉中含着甜，沁入体内，惬意便布满全身。 　　我十分羡慕竹乡人有福享受这种快乐。但不多时，我又遗憾此地空有好山好林而没有鸟，自然就缺了几分灵气，缺了几分情趣。侗家大爷见我叹，告诉我：不久天就要黑了，这时鸟要歇息了，不要急，明天早晨你会惊喜的。 　　真是“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我被鸟的拉歌赛惊醒时，天己大亮。我来不及揉眼，赶紧掀开被子，也顾不得穿外套，快步走出房间，依栏欣赏鸟们的大型音乐会。近的远的，清脆的深沉的，悠长的短促的，连绵不断的间歇式的，低吟的高歌的……百鸟争鸣，风格各异，乐此不疲。更有不少鸟亦歌亦舞，为这台音乐会增添了意趣和活力。它们一会儿腾空而起射向远方，一会儿又倏然飞回来；一会儿跳上，一会儿跳下；一会儿扑楞着双翅跃跃欲飞，一会儿静立呆听……这不能不叫人感到生命的力量，也叫人想起活着的种种好处。 　　“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这鸟的世界，没有阴谋凶杀和战争，没有巧取豪夺和诈骗，充满着友谊，充满着争春的氛围。 　　后来，我提出一个与鸟毫不相干的问题，这里的社会治安怎么样?老大爷自豪地说：“我们这里无偷无赌无打架。” 我在心里感叹：爱鸟吧，爱自己吧。 　　也许有人会指责我的思绪是杂乱无章的，我的想法是怪怪的。我不知道是不是这样，但我坚定地认为，只有爱自己的人才会爱鸟，爱鸟的人也会爱自己爱别人，会由鸟特别是鸟的欢歌得到启示，珍爱自己和这个地球上的所有生命，从而让鸟和自己有一个美丽的家园。 　　爱鸟吧，爱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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