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之笔记
2021-12-30叙事散文周墨耘
常常庆幸自己出生在中国,因为这个国家有种顶有意思的文字:汉字。小时候,每逢过年过节,就会跟着父母走亲戚,翻山越水,动辄走上半天,还好,山上有形状各异滋味不一的野果,水里有形状各异颜色不一的奇石,总算能慰藉一下少年的心。途中,我常问,“还有多……
常常庆幸自己出生在中国,因为这个国家有种顶有意思的文字:汉字。 小时候,每逢过年过节,就会跟着父母走亲戚,翻山越水,动辄走上半天,还好,山上有形状各异滋味不一的野果,水里有形状各异颜色不一的奇石,总算能慰藉一下少年的心。 途中,我常问,“还有多远?”父亲回答,“还有八九里。”“八九里是多远?”“呃……还得过三个村子。”正说着,峰回路转,一片浓密的板栗树正在前面夹道欢迎。父亲就说,“又到一个村子了。”“你怎么知道?”“因为有树。” 上学时,学到“树”这一个字,终于明白了父亲所说的话。“树”,分开来,不就是“又”“村”吗?从那以后,我爱上了汉字。 一直都很喜欢树,无论它们的身材高矮,三围胖瘦,年龄老幼,性格好孬。 偶尔梦到故乡,亲邻玩伴的脸庞不再清晰,故乡山水的面貌也已模糊,惟有屋后那一株桃还在眉目疏朗地笑。 桃是一种很可人的树,桃子可口,桃花可目,桃香可鼻,桃叶可入药,桃核可榨油,桃木可制成驱邪的桃符,还可制成捉妖的桃木剑呵呵哈嘿,妖魔鬼怪看到桃之夭夭,无不逃之夭夭。 桃最惹人喜欢,桃源,桃花运,人面桃花,桃李满天下……凡是与桃有关的几乎都是好事。桃所做过的最恶劣的事,要数“二桃杀三士”,这典故的名字太抽象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桃子里放了毒药,其实,杀三士的并不是二桃,而是二人(齐景公和晏子),桃只不过是适逢其会罢了。 相比起桃的人见人爱,梨就有些霸道了。 虽然没有霸道到“乌云压城城欲摧”的程度,但也足以“一树梨花压海棠”了。梨花那白生生的胴体脆生生地压将下来,可怜的小海棠硬生生地被羞得脸红似火。 梨花开时,不像桃花般一朵一朵一枝一枝,而是像棉花般一团一团一簇一簇,轻盈的花却能压得树枝低头认输,可见梨花之繁茂。“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用梨花来比喻铺天盖地的雪,可见梨花之嚣狂。 常常想起家乡的一个梨园,每逢开花都能把不少人变成花痴,不论男女老少。梨园的主人嗜下象棋,他规定,每胜他一局便可进园摘一只梨子,因此,每当梨子成熟季节,梨园便门庭若市。 桂林是一个福地,无论是桂林本地人还是外地游人,都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春天,漓江江水绿如蓝,竹排排水吻汀兰;夏天,山风树荫水潺潺,消得暑气尽阑珊;冬天,山青水绿色仍暖,偶下小雪更可观。无论什么季节,桂林都会为人们助兴,绝不会扫兴。 不过,桂林最好的季节还是秋天,这是一个桂花怒放的季节。 人们都说桂林山水甲天下,然而,山水只是桂林的一个表象,桂林的本象还是桂,成林的桂。专注于山水,却无视于桂树,无异于舍本求末。 桂林的桂树并不是群居者,大多这里一棵那里两棵,绝对称不上“林”。桂林桂林,成林的并不是桂树,而是桂香。 桂花开时,香透方圆数里,一棵棵相距数里的桂花携手施为,喷薄而出的香味聚成一只无形的巨手,遮了桂林的天。在桂香的强力垄断之下,闭上眼,就会错觉自己陷身于一个满是桂树的深山老林,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桂香薰晕了头的蜜蜂,或者被桂香陶醉了心的蝴蝶,全身软绵绵的,似乎所有力气都用在了鼻子上。 竹算不算树的一种?如果按草和树的分类,我觉得应该算。竹和树一样,也有杆、枝、叶,只不过杆的形态不大一样罢了。 竹是一种随遇而安的植物。长在山上,它常和松树为邻,风起时,松针竹叶各抒己见,相谈甚欢;生在水旁,它常与兰草相偎,一位高洁如谦谦君子,一位清雅似窈窕淑女,让人分不清是水墨花草画,还是抽象人物画;植在园中,它也常同梅菊为伴,“岁寒三友”也好,“花中四君子”也罢,总不会低了俗了主人的身份。 竹的种类颇多,在我的家乡,取笋为主的叫洞竹,制器为主的叫毛竹。观赏为主的要数佛肚竹,佛肚竹虽然挺着一个个小肚腩,却能顾盼自雄,让无数雅士和美女为之惊叹,不知羡煞了多少被动或主动减肥的人们。 家乡有一种墨竹,竹杆漆黑如墨,仿佛夜之精灵,用相机拍下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水墨画,直咋呼画得跟真的一样。 一般的树开花是常事,竹开花就不得了了。竹一旦开花,就会结实,然后枯萎,就像脾气犟极的保守派男女,一生之中,只为某人绽放一次心花,然后就会结婚,那份感情会持续到他们死亡之时。 家乡还有一种树让人记忆犹新,银杏。 银杏俗称白果,银和白通,杏和果通,相比起来,银杏比白果要文雅得多,但我还是更喜欢白果这个称呼,平易近人。白果树大多长在房前屋后,出门可见,树下大多罩着石凳石桌棋盘牌台,确实很平易近人。 银杏的花很是娇小,被叶裙掩着,几乎看不到。别看银杏的花谨小慎微,就以为它很低调,其实它是一种顶高调的树。结果之时,果实累累,可没少把粗壮的树枝们累垮,把粗犷的村民们乐坏。落叶之时更是蔚为壮观,通常能给漫山遍野镀上厚厚的一层金,那是一种极尽奢华的挥霍。 家乡的村中有一棵八百年的银杏,人气旺得不行,每天的黄昏都会聚集大批村民,无论打牌的下棋的聊天的吃饭的……它都来者不拒。若是到了夏天,乘凉的大人小孩你攀我爬,搞得树上都会满坐。 现在住的地方离开家乡并不算远,但我已有好几年没回去了。 从前倒是经常回去,只是每次回去都觉得家乡变了。起初是城里收购桂花,家乡的桂花一开,立即会被主人敲打下来拿去卖了,根本闻不了几天;然后梨园被砍了,改成了枣子园,据说是经济问题;再后来,有外商在县城收购奇花异草,山上的墨竹全被村民们挖去卖了;最后,就连村中的那棵八百年的银杏树也被某城市某公园用二十万买了去。 家乡那些熟悉的树儿们已经消失,已经变得残缺不全,我总觉得有些惨,不忍睹视,实在想念得紧,也宁愿在梦里相见。 就算在梦里,成林的桂香、满园的梨花、入画的墨竹、近人的银杏……这些树儿们的身姿也越来越模糊,还好,屋后那株桃还健在,还能在梦中眉目疏朗地笑。 今天接到老友的电话,他说,因为管理不善,村里那棵被卖到某城市某公园的大白果树,已经,枯死了。
微微一叹,赶紧在电脑上键下“树之笔记”这个名字,将那些曾经在和还在家乡的树儿们一一记下来。
再不记下来,我怕,我怕以后会连曾经对树的那分喜欢都忘却了,梦里寻它们千百度都寻不着。 [ 本帖最后由 周墨耘 于 2010-9-14 12:2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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