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大街上碰见一张脸

我在大街上碰见一张脸
武志强

　　今天，我在大街上碰见一张脸，一张脸浮现在我眼前，我想躲过去，但它迎面向我走来，我偏向左，它也偏向左，我偏向右，它也偏向右，我照直超前，它也照直超前，看来我是躲不过这张脸的。我不能断定这张脸就是我，隔了那么多的岁月，我对它充满了疑问，我对自己充满了迷惑。我是谁？我为什么走在这里？难道没有一种更好的选择更好的道路吗？我带着这张脸走在街上，与无数的人相遇，街上的风尘吹在我脸上，它带给我的是陌生与疲倦，还有眼神里的胆怯。我都羞于面对，难道我带着这张脸已经生活了许多年？看着这张脸，我简直有点生气了，但又无奈，对于躲不开它的命运我只有无奈。 　　我记忆中的只是12岁小学毕业照的第一张相片，那是张黑白照，那上面我的影像，多少年后看见或想起来就像是一个时光深处的剪影，有些模糊，有些孤单的感觉。阳光下，我坐着，第一次面对那个前面挂着黑布帘的照相机，微微皱着眉头，从县城请来的照相师傅一手握着一个鼓起的皮囊，让我想起家里过年杀了羊的尿脬，我把它吹起来能当气球玩。照相师傅嘴里喊着：“注意眼睛看这里，1——2——3。”只听“啪嗒”一声，我的那张脸就被收入其中了。那是张12岁的脸，看上去很嫩的，一张孩子的脸。

　　我曾经不止一次走在大街上注意观察那些孩子的脸，想象我从前的稚嫩和矮小，单薄和瘦弱，内心里真的想回到从前，回到那种岁月赋予的青嫩，不由得要涌起一种沧桑之感，时间中的我，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再也不能让生命重新开始了。想着我的从前，我就是那样一步步走过来的，真是曲曲折折。未来与我预想的完全不一样，那些路那些结局想都没想过，却就一一的逼视在自己面前，成为现实，成为所谓的命运。或者我从前的想象也是朦胧而模糊的，显得没有一点意义，我不能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现在一切都有了答案，答案是唯一的，不会有第二个，正像我不能有第二次人生。未来也跟从前一样，不断经历，不断地成为过去，却把生命推向前，推到老境，推到结束。
　　我带着这张脸，但我再也回不到从前，回不到12岁，无法与12 岁时的那张脸融合为一，我不能相信我的就是它的。我凭什么相信呢？有过的岁月风霜能挂在我的脸上吗？如果它有名字刻在我的脸上了吗？现在再来回过头来看大街上迎面出现的这张脸，那么多的人头攒动，唯有它穿过那么些曲曲折折的人流缝隙向我走来，向我准确走来，我躲避不开，我是想躲避来着，但我躲闪着，左躲右躲，还是躲不开。我们迎面相遇了，我不能再往前走一步，再走一步我的肩膀就要碰到他的肩膀了，我的这张脸就要碰到他的那张脸了。他似乎是友好的满含着善意对我说：“我就是你。”我有些怀疑，不能相信，这怎么可能是我？这张脸，我在大街上看着它，在人群中看着它，绝对的陌生，我甚至表现出一种因陌生而来的冷漠。但他肯定地说：“你就是我，你不是叫武志强吗？”
　　“是的，我是叫武志强。”我尽量淡淡地回答。我一点都不想使自己激动。因为激动总会让人显得浅薄。“但是叫武志强的人多了，不信你在网上百度一下。”
　　“我就是你这一个武志强，不会有错的，老兄，我们都已经不年轻了。”说着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握住他的手，怎么我握着的竟然是我自己的另一只手，我确实是有些纳闷了。我伸手摸自己的脸，摸到的竟然是对面的这张脸，感觉是那样真实。我扭了扭脖子，他也扭了扭脖子。我扇他一耳光，打疼的却是我自己的脸。我这才承认我们是同一的。这大街上唯一的我唯一的脸。我也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老弟，人生苦短，世事艰难，我们兄弟惺惺相惜吧。”
　　这张脸长在我的头上，跟着我在风尘中已经有许多年，走过不少的地方，经历了无数次的挫折与失败，哭泣过，绝望过，它跟着我吃苦受累了。此刻我满怀怜惜的抚摸着它，像是在抚摸一条岁月长河。每个人的身上都有这样一条长河。为了这抚摸，时间仿佛是凝固的。一滴泪缓缓流出眼眶，顺着面颊徐徐淌下。在时间这样一个角落里，我与我自己相遇了。我已经有很长时间忘却了自己，不再关注自己，尽管我每天都在为生活奔波，但对生活的关注使我重心倾斜，忽略了自己。回忆是生活向你伸出的一只手，紧紧的抓住你，把你带入到它的深渊里去。认识自己，往往要从最初开始的。
　　现在，这张脸上羞怯的眼神重现了我12 岁时的那份幼稚的光芒。12岁时，我喜欢上班里的一个小姑娘。我与她同桌，我握过她的手，在她手上用我的手指画过一个又一个圆圈。那无数的圆圈像是把一颗心套在了里面出不来。所以我现在想起她，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能给她幸福。我知道我缺乏这样的能力。我只愿意她幸福。现在我也相信她是幸福的。很多年了，我们不再见面。不出什么意外的话，我想我们永远都不会再见面了。这不奇怪，这是生活中常有的现象。分别是正常的，而相遇简直就是奇迹。这些年我已不相信奇迹，平庸的生活把我打平庸了。不想说那是爱，生活中的爱已经庸俗了。那只是喜欢、欣赏、心悦，我以12岁的脸对着她12岁的脸，那时我能说我了解她吗？6年后，直到高中毕业，我们再见面对话，我才发现我一点都不出色，我丧失了对她说话的勇气。而她的第一句话也让我感到陌生，感到我们之间距离的存在，她是那么大方、开朗，面对她的问话，我居然嗫嚅的回答不上来。那一刻我就意识到，我在她面前失去了生活中仅剩的一点可怜的自尊，我们不可能走到一起，我们不是一路人。12岁不能说明什么。12岁的那张脸停留在幻觉中。除了记忆之外，它没有什么用处。
　　我在大街上碰见的这张脸挡住了我的去路，我越不过去，我不可能超越我自己。我只能面对它，说服它，然后带它一起走。街面上人声嘈杂，车辆穿梭，这张脸虚在空中，长在那样一个脖颈上，脑袋上，它的五官就是我的五官。它所能告诉我的是我们有过的那些共同的经历，沧桑容颜，但此时它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的看着我，直到我有了羞怯，咧嘴一笑，这是我的习惯，这样的时候，面对着自己，我总觉得不好意思，我总要对自己善意地友好地笑一笑，才能使自己解脱出来。
　　无论现实多么丰富多彩，这张脸真的很平庸，眨眼就能在人群中消失。但是我仍然感激它的出现，它让我意识到我还活着，我必须得面对自己。如果可能的话，我会努力不辜负这张脸，增加它的荣光。假如不死去，这张脸就还将在可期待的日子里存在下去。我希望它减少忧郁，增加快乐。我希望阳光更多的能够亲吻这张脸，这张脸上能够有更多的笑容。

武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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