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吉卓玛拉

桑吉卓玛拉

汤如浩

　　娜仁高娃，罗藏青排，桑吉卓玛，达日杰，这些来自青藏高原的孩子，听藏歌的时候，我就想起他们的名字，藏族或者蒙古族——我喜欢他们民族的歌曲，空旷的地带或者夜深人静，倾听藏歌或者蒙古长调，我有说不出的忧伤和宁静。 　　“你是远方飞来的小鸟，请你相信我，你那纯洁无暇的心，就像高原的雪莲花，美丽善良的桑吉卓玛拉，珍珠项链献给你……”喜欢这样的歌曲，爱屋及乌，也喜欢这些孩子，纯真的笑容和阳光般自然的眼眸，没有一点俗世给予的尘垢，都是些格桑花一样美丽的孩子啊。青藏高原的小鸟，从远方飞来，在河西高原的偏僻小城，像高原圣洁的雪莲花一样开放，是不是一道别样的风景？ 　　我觉得是。 　　他们呆在一起的时候，围拢起来，一个搂着一个，说着我不懂得的青海话，唧唧咕咕，舌头的旋转速度极快，全部是滑音或者鼻音。嗨，嗨，你们，说什么呢？他们微笑不语，用明亮的大眼睛盯着你看，青白分明，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皮肤白皙，鼻梁高挺，面部的轮廓清淡，明朗，少年的面孔，洁净，健康，有妩媚相。妩媚这个词不太好，可能别人眼里还有了些什么其他意味，斟酌了很久，我只能也只有选择这个词汇，写他们的面容和精神，我的词汇库有点枯竭，不过，我想基本是确切的。 　　高娃，罗藏，卓玛，省略了两个字，我们大家都这么叫他们的名字，像是在叫张伟，李辉，王明一样，这样不生分，亲切，没有距离感。哎，老师——这些孩子的普通话很棒，除了几位从外地过来任教的教师，其余人还是有些惭愧——我们的普通话里面还是有些浓重的方言腔调。朗读课文的时候，除了上过县立幼儿园不多的几个孩子可以字正腔圆，农村的孩子基本不行——这些藏区过来的孩子，多数时候是上课演说普通话的主角。 　　周日放假，这些孩子一般不回家，也回不了。一二百公里，单程四十多元的车票，有些贵——节俭一些的孩子，这是一周的生活费——他们基本一月回一次家。回家的时候，退去淡蓝色的统一的校服，换上了各色艳丽的衣服，一个个是脱胎换骨，不复泯然众人矣——宫娥不识中书令，问是谁家美少年，当然还有美少女，身材高挑，双腿瘦长，眼目明亮，秀发漆黑，在滚滚人流中，有些鹤立鸡群的味道。其中，有娜仁高娃，罗藏青排，达日杰……有一个少女，叫桑吉卓玛，就像歌曲里唱的那样：美丽善良的桑吉卓玛，桑——吉——卓——玛——拉…… 　　他们走的是一条唐藩古道。自二二七线，向南，向南，穿越长长的扁都峡，纵横千里的祁连山，就在这里了。道路蜿蜒，两边是高峻陡峭的悬崖，悬崖上，怪松孤立，遥望似乎是孤单的牧羊人翘首以盼，悬崖下，流水潺潺，鸟雀鸣叫；山势回旋，这山跨过，那山忽然横亘在面前，像突如其来的巨人站立在面前，忽而在山下谷底，忽而汽车爬山了高高的山脊；间或，会出现一大片一马平川的草地，雪山在远方，蓝天白云绿草，白色的羊群缓缓移动，黑色的牦牛默然静立，似乎是一块块黑色的石头，牧马人头戴卷沿帽，身下的骏马仰天长啸。鄂博，阿柔，祁连，伴随这些少数民族语言命名的地方，一路是绵延的群山，高原草甸，皑皑雪峰，河谷草场，水流湍急的河流，祁连松，荆棘丛，飞鸟，蜜蜂。 　　群山间的一方平地，就是他们的家园。2004年的夏天，我们在一个叫做草大阪的地方，就着手抓羊肉，喝着青稞酒，那一天，我们都喝醉了，包括我们的老书记。这位时年六十岁的老人，就要退休了，曾经一度神情黯然，郁郁寡欢，酒精、草原、劲爆的藏歌，点燃了他的激情，在白色的毡帐内载歌载舞，藏族的踢踏舞被他演绎得淋漓尽致，酣畅有加。我们的巴掌都拍红了。藏族女子的一首《青藏高原》，让我的毕业于音乐学校的同事感觉汗颜，他躲在酒杯后面，眼睛通红通红。教导处的老武五十多岁了，硬要和我在草地上来了一次蒙古式摔跤，爬起来时，我俩的衣服都草迹斑斑。写诗的小沈趴在荆棘丛旁，将屁股撅到天上，不知道在喃喃自语些什么。身穿藏袍的藏家女子，双手捧着金碗，和着节奏唱： 　　“金杯里斟满了芳香的美酒，赛勒勒外冬赛哎咳，兄弟们欢聚一堂尽情干一杯，赛勒勒外冬赛……请你喝一杯，哟……” 　　我们双手接过酒碗，用右手无名指蘸酒，上敬天，下敬地，中间敬自己，一碗青稞美酒，在歌声结束的时候，缓缓倒入口中，一股热流，沿咽部缓缓流下，回环，渗透，浑身火热，随着音乐，混在人群中，弓腰，踢腿，伸臂，跺地，“呀拉索，呀拉索，呀——拉——索——”“呀拉索，这就是青——藏——高～～～原——”“你是远方飞来的小鸟，请你相信我，你那纯洁无暇的心，就像高原的雪莲花，美丽善良的桑吉卓玛拉，珍珠项链献给你……”喜欢这样的歌曲，我微醺，面红耳赤，合拍而歌。藏族牧民的帐篷就在旁边，牧羊女身着长袍，双腮赤红，在望着我们傻傻地笑；牦牛乳袋沉沉，看起来摇摇欲坠；草地上的格桑花正在绽放，金露梅银露梅马兰花，像绸缎上的缀满的各色珍珠。牧羊女提着一红塑料桶牛奶——牦牛奶，从我们的旁边走过去，有些许矜持和羞涩，“美丽善良的桑吉卓玛拉，珍珠项链献给你……”写诗的小沈引吭高歌，藏家女的牛奶撒了一地。 　　桑吉卓玛拉。 　　他们的家长听到这个汉族小县的教学质量高，想方设法把他们转学到这里，恭敬，谦卑，温文尔雅，家长和他们，我起初有些不相信——这可能是好多人的惯性思维。我用方言和他们交谈——我这是有意——他们听得懂；他们的家长使用带地方口音的普通话，这也是有意。“孩子跟得上？”我质疑。家长望着他们征询意见，笑容满面。桑吉卓玛们站立在讲桌旁，眼神惊慌，表情急切，呼吸也有些重，但似乎不敢说话。我笑了，“能不能很快适应环境？”“能！”“能不能保证不想家？”“能！老师！”“听得懂我说的话吗？”“……能！”我重新笑了，拍拍他们的脑袋，“好，老师相信你们！”他们听话，温顺，甚至比汉区农村的孩子更懂事，更吃苦，也更省心。学校纪律卫生评比，记载详实，扣分有理有据，还要通报，某班某同学某事某地违反某条纪律，等等，不容辩驳。他们没有，不去违反，老师强调过的。考试时候偷偷（相关法规有规定，可事实远非如此）排名次，他们基本在前几名，属于给老师争光的一类同学。“你是远方飞来的小鸟，请你相信我，你那纯洁无暇的心，就像高原的雪莲花，美丽善良的桑吉卓玛拉，珍珠项链献给你……” 　　庆“五一”“五四”大型团体操大赛、庆“十一”田径运动会，招兵买马，他们都被伯乐相中，运动场上，训练场地，人声鼎沸，热火朝天。“能行吗，耽误不耽误学习？”汝不语，只是笑，自信？自信！桑吉卓玛是团体操的主角，女一号。达日杰等是体训队的主力，田赛径赛，都行。“五一”节，大型团体操比赛如期举行，桑吉卓玛是第一幕《三字经》的领舞，装扮成古代书生模样，淡灰色布带束发，淡灰色左衽长衫，左手持古卷，右手背后夹粗大毛笔，“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双眼顾盼生波，她自己就是儒生，款款而行，念念有声，衣袂飘飘，长袖飞旋，她的左右是无数如饥似渴的学子，随音乐翩然而动，这是舞蹈舞步，更是闲庭信步，那种优雅是学不来的。观众啧啧，莫不称赞，大家鼓掌，我们骄傲，评委被打动，毫不意外是第一名。桑吉卓玛在我的镜头前背手而立，留下了自信的影像，飘然离去，宛然就是高原的一束雪莲花。 　　星期五晚上，这些青海的孩子都没有回家，“五一”小长假之后，下一次回家他们大约都定在了六月份。近百个孩子叽叽喳喳，在宿舍楼，他们是一群小鸟。教导处的主任讲要求，楼道内的感应灯灭了又明了，他们拍巴掌，“啪啪”，节奏一致，灯光下是明亮的眼眸。我查房的时候，洗衣服、看书、写作业，他们很忙碌，要求听清楚了没有？听——清楚——啦——老师，什么时候军训？快了！耶——这些孩子！老师，我们会遵守纪律的，保证不闹，保证不出任何事情。哦，门窗收拾严了没有？好了！老师您回家吧，时间不早了。好的，好好睡觉啊！嗯，老——师——再——见！夜风柔软，星子明灭，这么好的夜晚，这么些年，教过汉族孩子、回族孩子、蒙古族孩子、藏族孩子、裕固族孩子，还有土族孩子，来自西北五省区，在偏僻的小县求学，就像一只只远方飞来的小鸟，我禁不住唱起一支歌子：“你是远方飞来的小鸟，请你相信我，你那纯洁无暇的心，就像高原的雪莲花，美丽善良的桑吉卓玛拉，珍珠项链献给你……” 　　
　　 [ 本帖最后由 汤如浩 于 2009-5-10 21:48 编辑 ] 桑吉卓玛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