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去世,我没有太多悲伤
2021-12-30叙事散文为你写诗
爷爷去世的时候,我正在电话亭回爸爸的电话。那晚小雨,天微凉,爸爸让我回趟家,替他照顾他病重的爸爸。我有些不耐烦,想上个月我们全家才回去探望过一次,爷爷得的是老年病,我这样贸然再回去,不仅会给他造成精神负担,而且还会耽误我大把的学习时光。或许……
爷爷去世的时候,我正在电话亭回爸爸的电话。那晚小雨,天微凉,爸爸让我回趟家,替他照顾他病重的爸爸。我有些不耐烦,想上个月我们全家才回去探望过一次,爷爷得的是老年病,我这样贸然再回去,不仅会给他造成精神负担,而且还会耽误我大把的学习时光。或许就在这句“不孝”话的刹那,昏迷的爷爷体谅了子孙们的无奈,撒手而去。
都没有想到,爷爷会走得那么急。上个月,姑姑偷偷联系我们,说爷爷状况很糟,希望我们能在他清醒前回家团聚一下。结果等我们天南海北的赶回去,却发现他除了人瘦了脚肿了呼吸不畅外,脸色还是那样的矍铄饱满,谈笑睿智不减当年。阖家欢乐之余,爷爷抱怨,说姑姑大惊小怪。他固执的要我们相信,他很好,我们应尽心于自己的事业,不用担心他。于是我们忽略了,我们沉溺在大家庭的久别重逢里,忘却了爷爷是一个临终垂危的病人。如若时间可以倒退,我应该好好陪他说说话,认真听他讲七十年的风风雨雨,给予他足够多的临终安慰。但是不可能了,爷爷飘然远去,留给了我们太多的追悔莫及。
爷爷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临终的时候,有三个儿女在他身旁。小姑一家在成都开餐馆,从爷爷昏迷起就往家赶,但最终还是迟了一步。爸爸是长子,我是长孙,孙女姐姐儿媳妈妈,我们为逃离贫穷分布天涯。此刻千里奔丧,重庆离家最近,我第二天中午乘汽车赶回小镇。而他们则顾不了机票的昂贵,姐姐从苏州起飞,妈妈从杭州出发,第二天下午在成都碰面,两母女在机场抱头痛哭,直到傍晚才磕磕绊绊的赶回家。可怜的孝子父亲,因为身份证过期买不到机票,只能改买36小时的火车站票,从东往西颠簸6000里,当我们的悲伤磕跪在灵堂前时,他的悲痛只能蜷缩在疲惫的拥挤里。
于是乎,我代表父亲,以双重身份成了孝子孝孙里披麻戴孝的核心。
失了一夜的眠,恍惚中躺了一小会儿,父母早早打来电话吩咐我诸多事宜,爸爸的声音苍老嘶哑。起床,收拾,呆坐,天仍未亮。乘最早班的公交车到汽车站,买最早的一趟票,经四小时回到县城。接着打了一个摩的,又坐半小时的中巴,再步行十多分钟的泥泞,终于赶到了家。来了许多帮忙的人,正在我家破旧的小房前架锅支灶,准备几十桌人的伙食。亲戚、朋友、邻里,亲戚的亲戚,朋友的朋友,邻里的邻里,童年记忆里的所有人,几乎全数到齐。众人见了我,递来好久不见的问候,及节哀振作的同情。我眼花缭乱,呆滞的来到二叔家搭建的灵堂,爷爷安躺在那里。披麻戴孝,鞭炮、上香、磕头,忸怩的叫了三遍“爷爷,我回来了”,却是没有哭。现在想来,那时的喧嚣中,那时的团聚里,我没有时间去真正想象永远失去爷爷的痛。
爷爷去得不是时候,天下着雨。爷爷走得太匆忙,没能看到孙儿的光宗耀祖。孙子高分考入大学,在众人都以为他会飞黄腾达的时候,我却因过度热爱文学,被一个草率的退学甩在时代的后头。选择了文学,我在精神世界里固然强大,但在物质上的落魄潦倒,让我没脸给他老人家办个体面的葬礼。幸好还有姑姑叔叔,弟弟妹妹姐姐。那时那刻,我和弟弟妹妹们围坐在爷爷的灵前,换香烛,撕纸钱,陪跪还礼,听稚嫩的妹妹讲爷爷临终前的事,听懂事的弟弟讲爷爷病重的全过程。就那样,我们围在爷爷身旁,紧紧的靠在一起,除了悲痛思念,我们温暖团结。其后吃了顿索然无味的饭,帮着准备各式葬礼道具,招呼前来悼念的亲朋。
晚上八点,追悼仪式开始。经成都赶回的妈妈姐姐,迟到了几分钟,差一点哭昏在地。众人受了感染,弟弟妹妹们哭作一团,我随道士站在最前面,带领后面的直系亲属跪拜,还是没有哭。其后诵读祭文,与两个叔叔跪了半个多小时,认真听爷爷如何辛苦的将父辈们养大成人。再后又以孙子的身份下跪,听爷爷是如何疼爱曾经的我们。接着又替跪、陪跪七八次,直跪得腿酸软不堪,还是认真的跪。男人的跪,好比女人的泪,是最虔诚的悼念方式。那时的我一丝不苟的完成父亲及自己的孝的仪式,没有思想,甚至没有太多悲伤。真正的悲伤需要去体味,去想象,但那时的我没精力去想。
祭文持续了三个多小时,感谢那位女道士苍凉嗓音的悲伤。其后下了一场瓢泼大雨,很猛烈,很干脆,我没有感情的欣赏着。灵堂安静下来,已经熬过一夜的弟弟妹妹伏下小憩,我坐在院子里,坐两桌麻将者的身旁。终究不敢,独自一个人面对,独自一人向爷爷倾诉自己的愧疚与梦想。之后实在太困,坐在椅子上小睡一会儿,浓重的梦。再后又麻木的看他们打了一会儿麻将,其间不乏正常的笑声与争吵。凌晨四五点,道士赶来,准备出殡。出殡前,我们见了爷爷的遗容,众人再大哭一场,我只是干嚎了几声,没有泪。
爷爷曾是乡镇干部,他坚持火化。又一轮仪式结束,天仍漆黑一片,送葬礼队出发,我抱着爷爷的遗像,走在最前面。雨后的乡间小道,走得人胆颤心惊,我将皮鞋义无反顾的踩进尺多深的水洼里。后面是四个年迈的大汉,瘦弱的爷爷躺在担架上,被我们送进永恒的虚无里。我坐在殡仪车的前排,稳稳的抱着爷爷的遗像,这时天微亮,窗外掠过淡蓝晨光里的模糊景象,令我终于有了一丝思想。我想起了爷爷曾坎坷的一生,想起他在这片土地上的劳碌奔忙,有些感伤。更多的是累,是空白呆滞,是淡淡的恐惧与小小的荣光。车队行驶艰难,就像他曲折的一生,费尽千辛万苦才来到火葬堂。此时天已亮,雨后天晴东边一轮红太阳。
终于还是哭了,且哭得极大声,极悲伤。那是火化准备就绪后,爷爷即将被推进焚烧炉的刹那。幺叔挡住火化工人,哽咽着说再让我们再看一眼。工人不耐烦的撩起白纱,我们最后一次看到爷爷久经风霜的脸。众人开始哭,我呆呆的轻声附和,然后机器启动,爷爷被推向火炉!那一刹那,泪水如山崩海坼般涌出,我哭得如此真挚,绝望。我第一次意识到:爷爷走了,他永远消失,他永不回来。悲伤席卷而来,我伏倒在地,哭得撕心裂肺。我长这么大来,儿时因委屈哭过不少,但因悲伤流泪,这是第一次。那一刻我真想一把掀开殡仪工,去拉回我的爷爷。但一切已经迟了,爷爷的身体,连同所有与他有关的牵联、寄托、笑颜,刹那灰飞烟灭,永远不再。
我蓄满了悲痛,准备接下来尽情的表达。不料葬礼的尾声,再难看到人们的悲伤,哪怕骨灰下葬,也潦草得像是敷衍。后来得知,是爷爷让叔叔们一切从简。大人们脱下孝衣,开始张罗宴请亲朋邻里,总共约有六十桌。这在农村小镇是一个很大的规模,形象的说明了爷爷的为人和地位。他们一轮换一轮的吃着饭,谈笑其间,我头昏脑胀的和他们打着招呼,分发白酒和香烟。接着是杂碎的琐事,各家的桌椅厨具,拴上红线,逐家相还。晚上大人们围在一桌,清算葬礼的收入与支出,竟然还赚了几千。没人还有眼泪,大家都累得不成样子,躺下就睡。
第三天,颠簸两天的爸爸赶回来,双眼腥红,可爷爷已经化身骨灰,钻进坟墓。众直系亲人又“护山”,父亲蹲下,双手蒙脸,但他的难过很快被人们的交谈与鞭炮声打断。晚上,缺少了爷爷的一大家夜聊了一晚,他们向我们讲述爷爷生病期间的种种,我有沉重的听,接着大家笑声朗朗,展望未来。
第四天,父辈三兄弟到爷爷房间收拾,分了几件质量上佳的衣服,我得到了一支钢笔,其余绝大部分物品,扔掉。我睡了一晚好觉,清醒了许多,此时心情沉重。但姐姐要回重庆乘飞机,行程匆匆,且有更多的梦想在等着我,我踌躇满志。
爷爷去世后第五天,再没有集体的悼念与悲伤。除了,在我们的梦里。 [ 本帖最后由 为你写诗 于 2008-12-3 23:4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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