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号背后的故事（27）许大马棒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6:50 编辑 <br /><br />许大马棒


　　那些年全国到处都流行排演样板戏，我们偏远的乡下也不例外。《智取威虎山》乡民们个个耳熟能详，其中有个奶头山的土匪头子就叫这个名字。他姓许，人也长得粗壮黝黑，于是便顺理成章地得到了许大马棒这样一个外号。不过这个外号就对其外表来说还基本恰当，而对于其性格来说，却相差甚远，因为他一点都没有“匪气”。

　　许大马棒其实是一个很随和很喜乐的人。他长得牛高马大，却娶了个又瘦又矮的老婆；那又瘦又矮的老婆一口气给他生了五个儿子。在那样的年代我无法想象他们是怎样把这几个家伙给养大的，我懂事开始，就记得他最小的儿子都已经开始使牛犁田了，大儿子的儿子都有十多岁了。听大人们说，那五个家伙小时候天天都在院坝上朝着天叫喊“我饿”，结果却个个像他父亲许大马棒一样，都长得高大壮实，简直就是五个“小马棒”。一大群男人个个是“吞口”，每年生产队分那点口粮自然就远远不够。徐大马棒的老婆即使想尽一切办法，也还是最多只能让他们吃个“半饱”，所以，在农村最艰苦那些年，几个人总是饿的“绿眉绿眼”的。还真应了那句老话，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几个被饥饿逼迫的男人就打起了生产队的稻谷的主意。

　　按照农村打谷子的传统习惯，都是四个男人配一张斗。两个割稻，两个打谷，轮番进行。傍晚“收斗”后，往往一块田还没有打完，于是就常常会有人偷割稻子的事情发生，而且偷割之后还不容易发现——偷割者会顺着白天别人割了的方向割下去，只要不割得太狠，一般很难发现。于是，也就有人发明了一种防贼的方法——在自己收镰的最后位子，将弯月似的锋利的镰刀刀口朝天埋在水田中，只要自己记住标记就行，这样，如果有人来偷割稻子，就容易踩在刀口上，即使侥幸没有踩上，只要偷割了稻子，第二天埋镰刀的人也会因为镰刀的位置不对而发现情况。那一年，搭木桥那块大堰田就发生了稻子被偷割的事情，被偷割的稻子面积大致有一公尺宽，五六公尺长，那在有着十多亩面积的大堰田中几乎是看不出来的，结果就因埋镰刀的位置不对才被发现。事情很快就传得全生产队大人细娃都晓得了，生产队长立即组织人员清查。

　　很快就查出了盗贼，原来就是徐大马棒一家。其实开始没有人会想到是他们，后来有人发现了在田坎上有一只狗拱着背在那里舔什么东西，过去一看，原来是一滩血。于是马上就有人喊叫，偷儿肯定是踩到镰刀了。发动人们扩大搜索范围，结果又在下一根田坎上发现了血迹。于是又有人说，这偷儿好聪明，是从水田里跑的，是为了不露痕迹。慢慢的，有人在徐大马棒院子屋侧边的竹林里又发现了血迹，一直往他家的后阳沟去了。目标锁定，找徐大马棒来问话，徐大马棒自然是矢口否认。大家正无计可施的时候，突然有人说，今天早上怎么没有看到许五娃出工呢？徐大马棒说，他生病了。没有那么巧吧？大家一致的怀疑，让徐大马棒脸色都变青了，牙巴打颤。这时，便有急躁的人强行闯进了徐大马棒的家，一会就听到屋里撕心裂肺的一阵大叫，几个人把许五娃连拖带拽地架到了院坝上。许五娃的右脚裹着一大堆棉花，棉花都被染红了。他斜靠在一根木头上坐着，将那一只脚伸出去，把脚跟顶在地上，浑身颤抖。突然，徐大马棒咚的一声跪在了地上，将自己的脑袋在地上不停地撞击，不说话，一直撞个不停。他老婆和几个儿子早吓得呆若木鸡了。几个人跑进屋里，从徐大马棒家的几张床的席子下找到了还未脱粒的谷把子。

　　那个时期，农村正在开展打击盗窃的运动，徐大马棒一家撞到枪口上了。他和四个儿子被民兵连长带走，许五娃走不得路就饶过了。在大队呆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他们同另外几个据说犯了偷盗罪的人一起，在几个背着步枪的民兵的押送下，开始“游村”。当时，“游村”还有个规矩，就是，每个人不仅胸前要挂白底黑字打着叉的牌子，还要手提一面秧歌锣，走到有人的地方就要边敲锣边念悔罪的一些话。这个徐大马棒是读过高小的，有点知识，他竟然在那个被关押的晚上给自己“游村”编了一段顺口溜。当他走到人群面前，民兵要他悔罪的时候，他就将秧歌锣当当当敲几下，开始念——锣儿当当当，我叫大马棒；养了五个儿，顿顿吃猪糠；前胸挨肚皮，走路打啷当；后悔一念差，半夜去偷秧；对不起毛主席，对不起党中央。听的人疯狂地拍巴巴掌，大声叫喊，念得好，念得好！“游村”一个星期，把十多个生产队都游遍了，几爷子才被放回来。回来才知道，许五娃的脚伤得很厉害，连脚板心里的一根筋都被割断了。徐大马棒接着有半年时间背着许五娃找草药医生，后来许五娃还是成了跛子。人们在闲聊的时候，看到徐大马棒就问，你念那个顺口溜好是好，就是有点点不对头，你说“半夜去偷秧”，那明明是谷子嘛？开始徐大马棒很难堪，后来只好说，那是为了顺口嘛。大家也就一阵哄笑了事。后来，人们便很少提起这事了，尤其是看到许五娃成了跛子，人们开始觉得有些于心不忍了，开始后悔当初太过认真。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在那个时候，被饥饿逼迫的人，有过小偷小摸的人，绝不仅他一家，于是连心里的那点嘲笑的意味都逐渐消失了。

　　徐大马棒一家后来生活状况的明显改善却又算全生产队最早的。那时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他的五个儿子在一个亲戚的带领下，全部外出卖铁货。两年后，他们就在西安租了门市开始搞批发，生意做得非常红火。五个儿子回家来各自修了一栋一楼一底的楼房，修起房子就让它空着，这着实让队上的人羡慕不已。又过了几年，几弟兄就是开着小车回家来过年了。六十多岁的徐大马棒老两口，要被儿子们接到西安区生活。临走时，徐大马棒带着几个儿子，挨家挨户送礼物，每家一把菜刀，一把剪刀，一个勺子。
他对人们说，其实也是对他的儿子们说：真要离开这个湾了，还正儿八经的舍不得。我徐大马棒的根在这个地方啊，今后我这把老骨头还是要埋到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