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突围

　　几个警察簇拥着一位40多岁的农民涌进村办公室，屋子热闹起来，空了多日的长沙发、方凳都坐满人，那个农民的脸很冷峻，黑胡茬透着坚硬。气氛安静的纯粹，警察的身份是某种不安分的符号，晚春张扬的阳光暗含明显的压抑。 　　村内礼堂办喜事的高音喇叭哑了，刚才还用喜庆噪音大肆制造着太平盛事。联系到近来政府禁止大操大办的精神，这个农民我意识中的身份是用礼堂操办喜事、大肆摆宴席的事主，警察带他过来批评教育！ 　　为首的警察坐在沙发上，一位副手身份的人从兜儿里掏出一张纸条在村长面前一晃，得到村长的肯定，他便把纸条一本正经的小心收起，仿佛验明证身。这个动作破解我的诸多疑惑，发现眼前问题要比想象中严重。 　　原来，村里每年因为大风或者雷击总会刮断一些树，优胜劣汰的实现自然选择。他们横七竖八的倒在路上妨碍出行。倒不如物尽其用的解决一些村民的实际困难，村长便给村里相关农户开了批条，分配此类树的使用权。避免贪小便宜的人利用打冒支，超范围采伐，特意在批条上标明“树根不动”。用合适的定语修饰，逻辑严密的无空子可钻，先期掠夺各种退路的可能性。 　　前天，村外护村林丢了17棵10年生杨树，树干直径是做椽子的好材料。10年的树远没有成材，剩下扎眼的断面诉说村民的气愤、村庄的痛。保一方平安的派出所出动警力在村内暗访巡查。这位农民分到对7棵倒树的处理权，但院内新棚子等用材量经林业站专业人士评估，却远远多于7棵，可疑下的例行询问，他只能拿出村长的批条，便理屈词穷。 　　如今他坐在村办公室里，警察与村长在旁边寒暄此事的来龙去脉。对别人评论他超量采伐的指责充耳不闻，仿佛局外人揣着明镜心态冷眼旁观。此时从门外进来一位与他年龄相仿的妇女，在屋内转一圈，陌生让她讪讪的寻找搭话机会，便从裤兜儿里掏出10元钱，递给挤在门口欠身张望的青年，打发他去小卖店买烟。煞费苦心的类似套近乎的举动，警察是视而不见的，他正跟村长申明是奉领导指示，发现盗伐嫌疑人的线索，要带老张（那个农民的姓）回去了解情况。 　　一行人走向停在门口装有警报器的面包车，虽然警报器闭了嘴，但它无言的震慑作用还是让村庄感到紧张，一堆一堆的人群，站在远处，位置是恰到好处的隔岸观火。老张被警察一前一后的夹在中间，顺从的上了面包车，马达轰鸣，车一溜烟开走了，村庄仿佛是一面合拢的幕布，演员走下舞台，恢复以前的平整、安静，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那位妇女无言的望着车后面扬起的灰尘……青年拿着从小卖店买回来的一盒烟，喘着气跑回来。殷勤还没有送出去，接受的人却像一只飞远的黄雀。 　　人群散了，村长谅解老张的贪心，惋惜他被蛇吞象的胆大贪婪所害，推测村里比他更贪的大有人在。为了刹住这股风儿，倒希望老张成为触犯法规之刀的可怜鸡，被处理之后，给村里类似猴子般的蛀虫一个警示：人间的正道是永远的真理。 　　曾在派出所帮忙的同事道出某些法律法规的弹性，像如此情节的违法，最好交钱保释。由于经费紧张，办案人员的补助来源是所谓的罚款提成。果真一毛不拔，真的按条文叫真儿，人会被判处拘留或者劳教。牛、羊驰骋在原野，属自由的天性，等被锁在院子，或卖或打或杀，则取决主人的心情，看似无意的决定，改变的却是个体的处境甚至命运。老张能得到怎样处理，全靠相关人员的下一步动作。 　　这跟我小学时经历的一次考试类似，全县同年级的考试成绩要排名次，重要性自然不可小看，班任老师安排我们答卷时遇见难题，可以抄到手纸上，然后向监考老师请假如厕，她等在考场外面指点迷津。有如此的承诺、依仗，学生独立思考的能力仿佛退化成弹簧。如厕的学生越来越多，像宋丹丹、赵本山表演的一个有关薅羊毛的著名小品，实心眼把羊毛薅的跟秃头葛优无二，谁还看不出来呢？等考场里剩下一半学生，监考老师果断的出来巡查，终于和紧张演算的班任老师面对面，我当时蹲在墙外的沟里，不敢看他们的脸……几十个春秋的风云雨雪，留下身后坎坷，沧桑正道让人心安理得，在夜半时分的扪心自问，眼神不用面对心灵闪躲。 　　老张被警察带走两个多小时了，想必派出所已经掌握新鲜的第一手材料。那位妇女又来村长家探听消息，语气从刚才底气不足的卑微转变成慷慨激昂的喊冤，一再重复着人被带走后，她坐在炕上发愁，猛然想起来，一些木板子买自于城里的木材市场，加上村里批准的七棵死树，院里自然有如此阵容。为了证明自己所说的确定，表决心般的指着“灯”发誓，怕赌注的筹码不够，还添上自己子孙后代的幸福。 　　赌咒发誓只能在道德层面给良心以谴责、约束，像手心手背般的翻转随意，面对诚信的拷问，自己的诅咒失去分量，人情更不能代表法律。先前面对派出所的同志，这一番有理有据的解释也许没来得及构思成形，联想到刚才老张的张口结舌，用最简单的三段论推理，这是一个迟到牵强自圆其说的谎言。当场剥落华丽的外衣，现出丑陋真相是一种残忍，聪明的指给她一条挽救的路，让她在奔走中明了，某种场合的谎言是一种善良。 　　面对一个40多岁近似歇斯底里般急切想洗白自己丈夫冤情的农村妇女，我只能督促她快去派出所找办案人员陈述。事以至此，她藏起激动情绪，着急的问，我去能不能见到他呢？我脑海里涌现的场景是影视剧里的犯罪嫌疑人，没有录完口供，是不让见家属的，避免串供、统一口径。艺术来源于生活，像几何证明题的同理可证，她的想法天真的不可理喻。下午的阳光照着她的脸，没有涂上亮丽，焦急下显得更暗。她声明自己不认识办案人员，我宽心的安慰她，那里是讲理的地方，你有理不用熟识，派出所只能滞留嫌疑人8小时，过此时间段，人被送到分局，事情会越闹越大。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你没有多伐树，为证明自己清白，快把木棚子拆了，按“原茬”对好，是非曲直一目了然。 　　体会村长绥靖怀柔的态度，她明白再费口舌磨蹭时间也是枉然，所做的只是飞快的跑出村办公室，向派出所狂奔。 　　两天后，我碰见村妇女主任，我们站在刮着风的街上，在摩托车跃跃欲试的轰鸣里，寒暄的说着收成与天气，我处心积虑的看似无意的提起这件事，她惊讶的说，早晨，我看见老张在赶集的人群里。 　　老张幸运的从人生的作弊中突围，可多少突围在人们的生活里成为经常，或明或暗、无关紧要的划过岁月，无论找怎样冠冕堂皇的理由，尊严在旁观者心中堕落的一文不值，失败的得不偿失。 　　人活着不是吃饱穿暖就万事大吉，投机取巧，不劳而获是人生的短视、是步向春天的坚冰，不可改变的依然是坍塌的真相。在教训中突围，需要我们用一生去体味——人间正道的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