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寂寞泰山庙

　　泰山庙是我们县的一处名胜。 　　从老家的东山梁上往下看，一直能瞭到很空远的地方。绵绵延延，起伏不断的凤山，就像一条龙，将头伸到葫芦河里畅饮。和泰山庙正对的是南小河，沟沟洼洼深深浅浅地混在那些赶集的老农中，浑身披挂了厚厚尘土。南小河上有一座石桥。每年到南山上新坟的都要披麻戴孝从桥上过。那正是惊蛰之后万物复苏的时候。清新的泥土味，让人觉得有一个比春天更巨大的世界即将来临。 　　南小河原来是很有气势的河，产草鱼、鲢鱼，长七八寸，上面长满了水草，可以划船摆渡。明朝中丞胡缵宗曾写过这样的诗句：“梧桐三径目，杨柳一溪烟。呼鹤崆峒外，餐霞鸟鼠边”。我去县城读书的那会，河里的水已经断断续续变浅了。最后只剩一条河道，白白的，干干的，像一条晾干的鱼，硬硬地躺着，满怀了狂躁。 　　泰山庙，差不多每个县上都有，其普及程度不亚于孔庙城隍庙。所祀之神为东岳大帝。民间传说，东岳大帝是“百鬼之帅”，威震一方的正神，操生杀大权，作恶者虔诚忏悔，为善者福远寿长，善恶报应分毫不爽。所以，庙上的香火一直是很盛的。每逢初一、十五，烧香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 　　泰山庙的殿厦楼亭，是按凤山的自然走势，分台而建的。勾栏萦绕，石径通曲。第一台是东岳天齐庙，前有山门，两厢配有斋舍。大殿神龛里端坐着东岳大帝，疏眉细目，长须飘飘，穿一身大红蟒袍，就像戏台上的帝王将相一样，满含了威严。据说，东岳大帝就是《封神榜》里纵横驰骋的黄飞虎。 　　正月十五晚上，我到泰山庙上看过一次灯展。 　　沿阶而上，灯火通明。勾栏之上，挂满了玻璃转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上香献匾的男男女女鱼贯而入。一条条谜语在风里飘来荡去，经幡一样。满地抛弃的红纸条，密密匝匝。一位衣着朴素的妇女带着几个小孩前前后后地看着，说着，脸上涌现出浅浅的喜悦。山门口，三四个老人围成一圈，弹着三弦，唱着老调。我知道，这些对我来说都是一些无法接近的。它们离我是那么遥远，就像一阵阵山风，掠过将要掠过的。南小河黑黝黝的，偶尔会从冰面上折来一些反光，一眨一眨的。河对面的村庄里正在唱灯影子戏。板胡、扬琴的声音传得很远。唱的好像是《大登殿》。人影瞳瞳。 　　东岳天齐庙后面是蓬莱阁。三层重檐歇山顶楼阁。在其它地方的泰山庙上我从没有见过这样巍峨的建筑。牙檐高啄，映翠飞丹；气宇轩昂，直插云天。它沉落在高大的方形台基上，面朝大河，让登高之人、仰望之人肃然起敬，幡然醒悟。就像希腊诗人埃利蒂斯在《方向》里写的那样：“缓缓地，缓缓地/忏悔在展开/并且，向纯正的颜色，向行星偏离！”。是的，好的风格或风尚总是将一切变的真实可信，且穿越时空，直达灵魂的本源。我想，这大概就是当初修建者将蓬莱仙境移植到万里之外的良苦用心吧。 　　经蓬莱阁而洞宾庙、山神庙、鲁班殿、灵官殿、土地庙，而无量殿，山势渐平。无量殿悬有胡缵宗“太玄之殿”的匾额。字体雄弘苍劲，一如胡督堂人品。三百多年来，它和秦安人的命运一起沉沦：它让人们更加小心谨慎，就像残疾者一样，丧失了所有勇气，变得深思熟虑，唯唯诺诺。无量殿后壁有一轩窗，旁题“好山对面清如洗，远树当窗翠欲流”的对联，与可园先贤之地——胡缵宗纪念馆遥相呼应。 　　胡缵宗胡中丞是秦安人的骄傲，秦安人对他有很深的感情。他早期为官，治水治吏，著书著文，晚年回归，交游研读，留下了许多敬畏传说和珍贵笔墨。如今悬挂在兴国寺的“般若”牌匾已成为兴国梵宫的标志性招牌。现在的老人讲起胡督堂来，也是眉飞色舞。说他小时候念书时，曾在书桌上随手蘸墨写下“土地，土地，在云南背回土去”的话语，惊的土地神往往返返了若干趟。传言归传言，但它所暗含的重要隐喻——敬畏、信仰就像他编纂的《秦安志》里描摹的“悠然而集，翩翩若凤焉”的凤山一样，依然高大，不可轻视。 　　凤山之脉，与“九龙湫窟”的九龙山、太平堡遗址、大地湾遗址一脉相承。明太祖朱元璋曾命刘伯温来秦安察看一古墓。在驿馆中刘伯温梦见有女子向他哭诉。第二天，当他登上凤山后，看见一只凤凰在枝头惨叫，凄楚哀婉之声催人泪下。回京禀报之后，朱元璋也十分感叹：“小鸟不可拔羽，小树不可摇根！”于是，他下令在凤山之上修建泰山庙，以警勉。由此，秦安泰山庙也就没有了和尚气，道士气，千百年来只是水一样寂寞地淌着，溢着一股典雅庄重之气。 　　看来，历史，就是这样一些持续千年的困惑。隐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