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南方经验(一) (绝无小视北方之意)
2021-12-30叙事散文陈元武
南方经验(一) □陈元武在北方的时候,时时会想起南方的许多细节来,比如北方的树太单调,除了杨树就是槐树或柳树,树姿也单调,那些树简直就是一些长在泥土上的扫帚(柳树除外)。我看到一些毛白杨被风雨吹打过后,将叶背翻转过来,在雨后的阳……
南方经验(一) □陈元武
在北方的时候,时时会想起南方的许多细节来,比如北方的树太单调,除了杨树就是槐树或柳树,树姿也单调,那些树简直就是一些长在泥土上的扫帚(柳树除外)。我看到一些毛白杨被风雨吹打过后,将叶背翻转过来,在雨后的阳光照耀下银光闪闪,这是唯一让我心动的经验之一。北方的树和人一样,枝杈不多且直,而相比之下,南方的树就像南方的人一样曲折多心,树枝几乎无法保持完整的笔直状态。这或许就是南方的一些特色吧,比如福建的榕树,就是一种典型的南方的树,一种伟岸得让北方的树也相形见绌的南方的常绿乔木,当冬天来临,北方寒流滚滚,树木凋零的时候,在南方,这种树依然保持着完整的树冠和生长态势。一棵树可以将一片平庸的土地变成神奇的森林,这是近乎童话的一种设想,而在南方,榕树让这个设想变成了实实在在的现实。我在黄河边喝着带着明显咸味的自来水或者他们称之为深井水的时候,暗暗庆幸自己生活的地方的水质是多么的纯洁(而在此之前,我一直怀疑这些水里含有许多无色无味的重金属离子和其它化学物质)。在黄泛区的低湿地,不难看到一些特殊的植物,一种被当地人称之为黄荆的野草,简直就是松树的缩小版本,不管是从远处或是近处,它都酷似南方的松树苗,我在宴席上吃过这种野草,味道咸中带着点苦涩。在沧州时,大片的盐碱地让大地荒芜简直让我目瞪口呆,那些低矮的玉米在勉强地挣扎着想高出野草的高度,村庄稀稀落落,星散的羊群和牧羊人将村庄的概念加重了些许。一些女拖拉机手在笔直的公路上将三轮农用车开得简直像高速路上的奔驰,她们的表情自信而轻松,在北方宽阔的道路上,她们的确不需要当心迎面而来的其它车辆。在南方,比如在多山的福建,这样的情形只有在高速路上才能见到,而这里的高速路对于司机的技术也是一种严重的考验,忽高忽低,众多的山洞和桥梁,让这种驾驶经历充满刺激。南方的司机往往是真正的驾驶高手。
南方的天空是阳光的天堂,我相信,阳光青睐南方的理由很简单:这里多雨的天气,让空气的灰尘几乎无法长时间漂浮,濒临海边的地方,简直可以和地中海沿岸的阳光相媲美。南方的土地几乎是分散在大大小小的河流湖泊之间,在福建的沿海,那些星散在山岭与河流边的狭长的平地,就是南方人所谓的平原了,他们自豪地将它们称之为福州平原、莆田平原、泉漳平原等等。数千年前,在这些地方,海潮依然漫浸着,蒲草茂盛得像天边的云彩。中原的移民源源不断地迁徙过来了,湖北的、湖南、河南的、安徽、山西、江浙的……人或许就是这样,像云一样漂来漂去,像野草一样落下根,然后滋盛起来,成为这里的一部分。这或许就是为什么在南方的许多地方,民居的门楹上总是标志性地写明着中原或西部的某个地名,比如陇西故郡、江夏流芳、颖水衍派、蒲绪总脉……这样几乎成为区别福建人与福建人的最后手段。在福州地区,闽方言对于许多初来福州的外地人来说,简直像到了国外一样,他们可能会在心里暗暗嘲笑这种“鸟语言”,可是,同样的情况也会在福建人与福建人之间发生,福州人走到莆田,他们的感觉也和别的地方的人到福州时一样,同样,莆田人到福州或闽南、闽西、闽北、或者,那些地方的人走到另一个地方。复杂的方言谜一样将这个地方的历史以某种特殊的方式保存延续了下来,同样,那些源自北方的基因让这些南方人的长相看上去并不太明显地标明某些南方的特殊特征:高颧骨、阔而突兀的额头、微陷的眼窝和扁平的鼻梁、厚厚的嘴唇,身材瘦小,皮肤黧黑。南方的阳光似乎来得更细腻,它让南方的树变成了一种真正的风景,它还让南方的四季含混不清。南方的空气中总是飘着阳光晒过的新鲜的芳香味道,南方人的皮肤在湿润的风和强烈的阳光双重作用下变得健康而富有弹性,那些福建的女人们,且不管五官如何细致,身材总是那么匀称和苗条,比如惠安女人或者莆田女人,她们的皮肤涂着一层橄榄油似的,眸光如黑漆一般。只要不开口,你无法对她们有任何不良的印象。南方的方言破坏了一切,外地人到了这里,小心翼翼,比如一个外地男人碰到一个卖紫皮甘蔗的福建女人,那女人说:你钱给我,我嫁(蔗的方言发音jia)给你,本来是一句很平常的话,对于一个听不懂方言的外地人来说,这简直是一种惊心动魄的经历。还有一件事情,是我的惠安藉老师余昌决告诉我的,他的名字在莆田方言里昌-枪、昌决就成了枪决,余昌决成了余枪决,他就这么让莆田人“枪决”了几十年。还有一个外地的女英语老师刚调来不久,碰到男生班长去她宿舍想请教问题,刚好她正在屋里洗澡,那男生敲门,女老师问:谁?男生答:我,何事?我想看你一下(我想问你一下,问方言与看同音),女老师吓坏了,小小年纪就会耍流氓,长大了还了得!立即报告班主任,班主任旋即调查此事,那男生简直冤死了,等明白怎么回事后,女老师哭笑不得。福建女人说话时,她们立即变成了天底下最丑的女人了,嗓门大而且满嘴“鸟语”,毫无传统的妇道之美。那个女老师最终还是嫁了个莆田男人,渐渐地变成了一个寻常的莆田女人,她的孩子也是满嘴莆田方言,到了姥姥家,姥姥听不懂,让她翻译,她竟不知道如何恰当地将原意翻译出来。在莆田小城里,那些女人大大咧咧地在家门口涮着马桶,那种紫红色的鼓状的马桶在门口一溜摆着,成为这个小城市早晨的一道风景,那些女人松散着发鬓,头发凌乱,睡意浓重地坐在马路边,身边摆着一只盛满井水的大木盆,马桶在木盆里旋转着,她们动作娴熟地执竹筒洗(一种刷子)往马桶里旋转着清涮,一边和另一个女人说着话,可能和早上要买的蔬菜或早餐有关。老女人们坐在门口,衣裳不整,胸口半敞,松弛的皮肤和乳房往下层层地堆积成马蹄酥的形状,她们在精心地梳着已经不多的头发,不时往发绺上搽着茶籽油,再一次次地篦着白多黑少的稀疏的长发,再细心地往后脑勺上盘成螺状,罩上黑网状发罩,往鬓边夹上几枚黑色的细铁发卡。在福州的深街小巷里,还能看到这样的情形,那些老女人不像莆田老女人那样皮肤松弛,她们白晰,是那种不经常见阳光的苍白肤色,她们表情呆滞,无动于衷,面前摆着一张小方几,那几上往往有一只素白的瓷碟,放着几枚含苞欲放的白玉兰或是茉莉。
在那些尚未消失的旧式民居里,你可能会看到原汁原味的福建生活影像。在莆田或者福州的小巷里,不难看到这样的民居:暗红色的大门廊,门口蹲着磨得光滑的石门当,门楹上方是梅花或荷花状的户对,虽然那门楹和门板都让时光剥蚀得粗糙而衰微,几乎是摇摇欲坠的样子,在那些布满厚厚苔藓的墙头瓦间,偶尔生长着一两棵茁壮的野草,马头墙上可能还会凭空长出一棵榕树或朴树来。藤蔓沿着可能的途径逐渐地网向老屋的中心,巷口吹过的风中或者还会些许脂粉味,从木骑廊上延伸出来的晾衣架,将生活的各种寻常颜色展示在阳光底下。走街串巷的小贩们高声吆喝着,不过,这种情形已经接近消逝的程度,偶尔才会碰到一两个卖瓜果或水产的,踩着边三轮自行车的小贩。我小时的一些经历让我觉得有必要重新复述一遍,一个是锔缸锔锅锔碗的,箍桶的、修锁配钥匙的,手里执着一个铜响板,一下一下地摇着响板,呛啷啷呛啷啷......一个哆头人(莆田海边一个地名),这些活都能做,因为是个瘸子,不知其名谁姓甚。挑着一副担子,呛啷呛啷地走进小巷。那些年轻或是老的女人就搬出自己家使钝的剪子菜刀、锈住的锁、碰缺口的铜水勺,摔裂的缸锅碗盆,散架的漏木桶、盆,这个哆头人一坐下来就是一天,还干不完手头的事情。他摆好炉子,添上木炭,用皮老虎呼呼地鼓着风,炉里的铜块化成了金光闪闪的铜汁,或往模子里浇,或是往钻好锔眼的缸锅碗的锔眼里浇。铜汁在空气中闪着绿色的火焰,白烟袅袅。旋即,一只铜光闪闪的新水勺就出来了,锔眼里也是铜光闪亮,破裂的缸锅碗又滴水不漏。有时,女主顾让他箍散架的马桶,臭气犹存的马桶在他的手里成为一只寻常的器具,他认真地填着桐油灰,重新换上一个钢丝箍子,交给女人时,他不无玩笑地说了声,以后可别在桶上就干开活啊,小心桶炸了箍!别的女人哄然大笑,那女人立时窘迫得红了脸,骂了句这死箍桶佬,让车撞的死货,竟敢笑你老娘啊!你知道什么叫干活?你又没有老婆,你这瘸脚鬼知道什么?哆头人红了脸,改天你守了寡,我指定娶你怎样?那女人摔门而进,连工钱也不给他了。哆头瘸子匠悻悻而去,铜响板也不敲了。
福州女人似乎是完美的,她们脸庞符合古典的美女标准,脸庞和身材的骨骼高大,颇有些欧化的因素。郁达夫在《饮食男女在福州》一文里这样写:“因为福州人种的血统,有这种种的沿革,所以福建人的面貌,和一般中原的汉族,有点两样。大致广颡深眼,鼻子与颧骨高突,两颊深陷成窝,下额部也稍稍尖凸向前。这一种面相,生在男人的身上,倒也并不觉得特别;但一生在女人的身上,高突部为嫩白的皮肉所调和,看起来却个个都线条刻划分明,象是希腊古代的雕塑人形了。福州女人的另一特点,是在她们的皮色的细白。生长在深闺中的宦家小姐,不见天日,白腻原也应该;最奇怪的,却是那些住在城外的工农佣妇,也一例地有着那种嫩白微红,象刚施过脂粉似的皮肤。大约日夕灌溉的温泉浴是一种关系,吃在闽江江水,总也是一种关系。”“\"天生丽质难自弃\",表露欲,装饰欲,原是女性的特嗜;而福州女子所有的这一种显示本能,似乎比什么地方的人还要强一点。因而天晴气爽,或岁时伏腊,有迎神赛会的关头,南大街,仓前山一带,完全是美妇人披露的画廊。眼睛个个是灵敏深黑的,鼻梁个个是细长高突的,皮肤个个是柔嫩雪白的;此外还要加上以最摩登的衣饰,与来自巴黎纽约的化装品的香雾与红霞,你说这幅福州晴天午后的全景,美丽不美丽?迷人不迷人?”郁达夫甚至认为苏杭女子在气质上不如福州女人。福州美女总体是这个样子:面庞线条清晰,鼻梁高且挺,皮肤白而细腻,头发乌黑光泽,薄嘴唇,眼大而多似丹凤,身材高挑,绝无一点赘肉。她们喜欢在发鬓间或是衣兜里夹放几朵白玉兰、玉簪花或是白茉莉,那白玉兰是乳白色的,极像她们的肤色。茉莉花欲放未放的时候,像一粒粒白色的珠子一样浑圆,有人串成了项链,挂在颈项上,她们在街上行走的时候,夹带的风总是香气迷人。
我在北方的时候,总是感觉北方人性格比较疏放,不拘小节,在生活上不那么讲究,饮食上如此,扮相上犹如此。北方人喜欢喝酒,视酒重于菜肴,北方的大平原,让视野陡然开阔了许多,于是,他们就变得大大咧咧的,大马路、大碗、大杯、大盘子,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北方人到了南方,吃到一道汤“西施舌”,鲜美异常,不知何物?究问方知,是从海蚌上取其足而烹,色白如美女西施之舌,软而味鲜浓如醴。那种海货简直就是海中的美人了,光滑而斑驳的壳上,如突兀的美人的腮廓,从壳间伸出一条如羊脂玉般的腿来......不能再说了,否则,饕餮之徒多半还要兼具登徒子之好色了。北方人说:操,南方人真能整的,硬是弄出这些唬人的东西来挠痒痒!南方人问:挠到何处之痒?你们北方就知道大酒大肉的,膻味难去,那就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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