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重 叠

　　　　 重　　叠 　　　　　　　　　　　（一）
　　在友爱路公交车站下车后，已是正午，阳光垂直照射着，南宁的气温升到了大约35度，树叶绿得那么过分，反射着白色的光。电杆，广告牌，楼房，以及所有直立的事物，阴影缩到了最小，几乎与自身的实体重叠。烈日下的行走，让我感觉到脚步是那样沉重，每一步都像踏在自己的身体上，我的皮肤、血管，还有水泥地板、高楼的玻璃幕墙，都被暑气逼得快爆裂一般，巨大的灼痛和眩晕来自头顶、脚下和四周，也来自我身体的内部器官，我知道这是中暑的征兆，但我还要坚持走完十几分钟的路程，我下意识地打开提包看看手机——是手机在响。 　　“喂，你在哪儿？”
　　“我在路上。”
　　“你今天累了，回家好好休息。”
　　“嗯，现在太阳很大，我感觉头晕。”
　　“这样的天气容易中暑，要注意休息，还要预备一些解暑的药，比如人丹。”
　　“我没有备药的习惯嘛。”
　　“附近有药店吗，去买些药，赶紧吃药，多喝水，然后好好睡一觉！”
　　“好吧。”
　　“乖，听话！” 　　尽管口气有点命令似的，但话语里向我传递着某种焦虑，这让我深深地感动的同时，也让我突然感觉自己变得十分脆弱，我的泪在眼眶里打转，此时，头痛，眩晕，干渴，困乏，以及心里的各种滋味，它们在阳光下叠合，一起炙热在我的身体上，足以让我痛上加痛。 　　街道拐弯处的瑞康药店门开着，营业员困顿地守着岗位，空调的声音呜呜作响，机身的冷凝管正在往下滴水，蒸腾上来的热气更加闷人，竖在店门前的广告牌让健康的人感觉有病，让有病的人感觉病得不轻，商业气息比医药气味更浓烈，而它们共同的蒸腾作用让这间药店经营得不错，这多少让我感觉有些可笑，但公司要赚钱，那几个年轻人需要工作，这在大多数人眼里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干烈和疼痛让我说话的声音在这家怪味弥漫的药店中变得嘶哑，从那个女孩关心的语气中，我估计到自己脸色一定很难看，她一边领着我往里走，一边介绍着许多消炎止痛和解暑的药物：阿莫西林、玉叶解毒冲剂、霍香正气水，以及各种抗生素药片等等，她手里的单子和笔，随时随地为我填上一大堆药品名称和价钱，但我只需要刚才那个电话里说到的人丹，我害怕吃过多的药，我宁愿在一定程度上忍受疼痛。开单，付钱，取药，然后我走出了店门。 　　吃药，喝水，降温，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但我的头痛和眩晕感并没有减退，我知道，这次的疼痛并不纯粹来自肌体，它还来自某个我被重新记忆的日子，来自我心中某个最柔软的地方。
　　　　　　　　　 （二）
　　宾馆。困倦与睡眠无关。我整个晚上昏头昏脑，迷迷糊糊，醒来的确切时间我并不知道，大约6点，房间电话急促响起，是找我的，电话里的声音低沉、悲愤而痛苦，我终于失声痛哭……小喜来敲门，催我快去吃早餐，说8点半出发，9点正准时上船。我挂了电话，整理边幅，然后下楼。 　　这是初夏季节，船行风起，凉意直透心底，阵雨过后，太湖笼罩着薄薄的雾气，湖水一望无际，像海一般辽阔，却没有像海一样浪涛拍岸，湛蓝明亮，它朦胧，灰白，甚至有些浑浊，波浪只是在原处轻轻地鼓动，跳跃，扬着细微的水滴，湖面上我看不见鸥鹭的踪影，我想这大概是春季已经过去的原因。鼋头渚，风吹的力度恰到好处，岸边的杨柳像雨丝一样在微风中轻轻舞动，不时纠缠在一起，翠绿清新的色调与太湖的迷蒙浑沌形成鲜明的对比，也许，在这山这水之间，能留在人们记忆和时光深处的，只是江南的朵朵飞絮或某个虫鸣的声音。 　　船继续在湖上缓缓而行。我无法体会流淌着冰冷血液的水生动物离开湖水时的疼痛，我看到太湖白鱼和白虾的样子是在餐桌上，它们完成了生与死的全过程，成为我们的食物时才变得如此香甜可口，营养丰富，鲜美亮丽。而那些活着的鱼、虾或水草仍藏在湖水深处，我并不知它们真实的样子，我看不透太湖的水，尽管我是那么接近了它，它却忽视我的到来，一如既往地浑浊，迷蒙，在原处涌浪，深不见底……由于来去的匆忙，地理位置的定格，无论我们的游船接近，靠拢，或离开，湖水和“鼋头渚” 、“三国城” 、“水浒城”等这些再现远古历史和风云人物的景点，除了作为映像的背景，让我带走那些保留着朋友们亲切笑脸的照片外，它们所构建的实体以及所表达的含义都只是以同样的姿势留在了原处，而我始终无法触及它们真正的内心。 　　我只是一个过客，一个在江南留下深深眷恋的过客。
　　5月6日。散会。我走了，走了，走了……C市到H市，H市到南宁，回家的路途，快巴或飞机，靠窗的位置都恰到好处，我的视线可以向外无尽地延伸，车速让我感觉眩晕和头痛，遥远的事物不断来到眼前，近在咫尺的景物又慢慢变得遥远。太湖再次出现在眼前，湖水波澜起伏，船只在远处摇晃，辽阔无边的想象让我沉浮在半醒半梦中。江南的绿，轻灵，细致，绵延着回家的路，而路却切割着它内心的柔软。在我回首的刹那，断桥，白堤，雷峰夕照，夫子庙，中山陵，白娘子，苏小小，秋瑾，让人陶醉的《平湖秋月》，连同手机屏幕上那些炙印在我心里让我伤痛不已的词语，它们已任由眼前扬起的细细水滴悄悄地冲刷，不断地往记忆的大门涌去，聚集，沉淀，最后守蚌而居……. 　　　　　　　　　　　 （三） 　　今天，这些被我重新记忆的景象，让我无法进入自己的睡眠，头痛在加剧，而此时，我面对的仍然是那栋我熟悉的三层平房，它已被阳光洗涤得更加灰白、陈旧。里面居住着十五户人家，连通的走廊，简易的厨房和卫生间，顶面半边由砖红色的瓦片盖成锐角状，半边是灰黑色的平面，上面有五个砖砌的排气孔，旁边放着一只残旧的瓦缸和风炉子，我不知道这两件东西为什么会放到屋顶上面，但它们一直在那里，并成为某种不为人知的生活的记忆。中间的那扇窗户一直关着，那个在屋子外面生火的女人并没有回家，她的屋檐完全裸露在光线下，几只捆扎的编织袋子和一些纸皮曝晒在烈日下，看上去越来越脆弱。底层西面那间屋子半掩着门，那位七十多岁的寡居老人靠在椅子上，旁边的电风扇在来回地摆着头，她的双手微微垂滑在扶柄旁，一动不动，我开始以为她睡着了，直到一阵剧烈的咳嗽和喘息声传来，我才知道，此时，她正和我一样忍受着疼痛，但我却不能肯定，自己老了的时候，是不是也还能承受这样的寂寞和病痛？ 　　打开WindowsMediaplayer，聆听乐曲《记忆的歌唱》，我让想象绽开如空濛的睡莲，它们和着2/4的节拍，重叠弹奏着，歌声缠绵，琴弦交织，时空不再相隔，任音乐抚摸着周身的疼痛，而我又不止一次地往窗外眺望：那两排紫薇树的绿荫这时垂直地落在了地上，只有在我眼睛正下方的那棵，我看不到它的绿荫，而那满树开放却没有蝴蝶或蜜蜂停留的花朵，正在这纯粹的灼热中，袒露它们纯粹的紫色、纯粹的真实。
2005/6/９约260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