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乡里乡情

乡里乡情 　　今天一大早，爱人说，他要找人擦窗户。对这些事情我从来不很上心。何况如今自己擦窗户的人也很少了，对于干家务我一般不积极参与，权利充分下放，几乎就是他说了算。
　　过了一阵，门铃响了，两个小伙子提着一个纸袋子和报纸之类的东西站在门口。他们满脸的尘埃我也看不出他们的年龄，衣服很脏，头发冷乱，一看就是很纯粹很朴实的农民工。我简单招呼了一声就进了书房。
　　我听到爱人问他们是什么地方的，其中有一个说：“我们两个都是民乐白庙村的。”我一听这几个字心里似乎被什么蛰了一下。并且我确确实实听到了纯纯的乡音。爱人问：“我媳妇也是那个地方的，你们见过她吗？”我心里暗暗埋怨老公的多事。他们怎么可能见过我呢？我离开那个小村庄十几年了。再说了，小时候我一直在学校，初中的时候就离开村庄到很远的地方住校，每逢周末匆匆忙忙回到家打点些口粮就返校了。初中毕业考到了县城，那三年在父亲身边，几乎就很少回去。家里孩子又多，那个年代人们连自己的日子都过不好，谁还有心情管我们家到底有几个孩子。何况我们村子里上学的女孩子少之又少，所以一直到了我考上大学，村子里的人才知道我们家还有一个小孩。
　　考上大学的那个假期，父亲的宣传力度很大，领着我走在故乡的街头，逢人便问：“你们见过我的这个孩子吗？”很多人总是一脸的迷惑说：“没有啊，这是哪个呀？”父亲便一脸自豪地说：“不知道了吧，这就是我的小明啊，就是小时候说快板的那个，今年考上大学了。”说这句话的时候，父亲的气息里都是自豪。其实父亲哪里顾及过我的感受，我本来就相貌平平，那时正是爱美的年龄，脸上却长了一脸的“青春美丽疙瘩痘”，高低起伏错落有致大放光彩出尽分头，大有篡改原版之势。当父亲把我隆重推出的时候，我很自然地低下头，所以别人也记不住我的脸。说完父亲看到别人一脸羡慕地走开了，自豪依然肆无忌惮地挂在父亲的脸上。 　　父亲总是说，在我们兄妹几个中，我是让他骄傲的孩子。从小我嘴巴很会说，三岁的时候母亲教的很长的快板，我是以最快速度一字不漏背出来的孩子。所以父亲只要回家，出门总是领着我，父亲背着手，我的小手藏在父亲的大手里，蹦蹦跳跳跟在身后。他到处炫耀，他就像天底下所有的父亲一样毫不遮掩地渲染着自己为人之父的快乐。后来上学了，我几乎每年的三好学生，给父亲给了那么多的荣光。也许就是我的成绩才让我没有辍学吧。父亲感觉我是操心最少，给他的心灵上带来的快乐和成就感最大的孩子吧。
　　如今父亲在天国里过了六个年了，那个村庄几乎就像一个空空的鸟巢挂在我记忆的枯树上了，我带走的是我的荣耀我的梦想我的童年我的生命里最纯粹的快乐，如今我放进去的只是涩涩的回忆与长长的牵绊。十几年之后有谁还记得那个街头走过一个单薄的女孩？
　　 可是我分明听到了其中一个和老公的对话，他说：“我何止是见过她，我就认识她，我还能叫出她的名字。前年的暑假，下雨的时候她穿着裙子回老家，我就见她了，当时我影响很深。”我心头一紧，不可能吧，他怎么会认识我？那一刻，我感觉我的名字听起来格外亲切。何况前年暑假我给父亲上坟那天正好下着雨，我确实穿着裙子像一个很不和谐的音符，可是我没有想到还有人记得。我走出书房说：“你们谁认识我啊？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呢？”其中一个瘦点的说：“你是我的同学，我们小学里一个班上上过三年。”我说：“真的？那可真是老同学了，你叫什么名字？”他说出了他的名字，我似乎一点影响都没有，可是我不能写在脸上。我说：“我想起来了，好像就是有这个同学。”
　　　　他说：“你也许早不记得了，那时你的家境又好，你的学习又好，我记得小学升初中你是我们学校的第一名。”我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记得？”他笑笑说：“不是我记得，而是我忘不了，因为那时我也想上初中，我的父亲就骂我说，如果我的学习和你的一样好，也能考上第一他就供我，所以小学毕业之后我就在家了。”
　　　　他边说边熟练地拿出工具开始擦了，我心里忽然就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我看着他粗糙而又通红的双手，我说：“那你现在过得怎么样啊？”他说：“我们农民能过的怎么样，你也知道我们村庄的情况，人口又多，土地又少，去年干旱，旱地几乎没有收成。所以为了养家糊口，村庄上的大部分人都出来打工，都想挣点钱回去过年。”我说：“你家里都是什么人了？”他说：“父母不在了，就我们两口子和两个孩子，大的女孩子今年六年级了，小的是儿子，上学前班了。”我说：“那你可要好好供孩子上学。”他叹了一口气说：“我也想让孩子好好上学，希望孩子不要再过我们的这种生活了，可是，有时感觉心有余而力不足。秋天的时候，媳妇到新疆摘棉花，两个月挣了一千二百元钱，回来的时候下了火车让小偷给偷走了。她到家一气就睡下不起来了，我心里很难过。她走了之后，我一个男人家，又给孩子做饭，又收庄稼，这些都不说了。可是媳妇白白辛苦了两个月，我也心疼啊。我就劝她说，只要你安全回来就够了。这次，我出来擦玻璃，她硬是要跟着出来，我知道她想把那笔损失补回来，可是两个孩子没有办法啊！所以媳妇在家。年一过完，开春就要种地，要买肥料，孩子又要上学，我们农民的日子拿你们城里人的话来说就是捉襟见肘啊。”说到这里他的眼神有些暗淡，我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我知道生我养我的那个小村庄，她是那个县城人口最多土地最少的，并且仅有的那点土地三分之二还是旱地，那片土地又干旱少雨，所以旱地就交给老天了，有些年头连籽种都收不回来。所以这几年故乡人就如候鸟，为了生活拖着沉重的翅膀到处奔波，女人们摘棉花，当麦客，男人们各种苦力活都干，可是一年又能收获多少呢？只是勉强喂饱每一寸瘦瘦的光阴。所以我每次踏上那片土地才知道什么叫亲切的疼痛，去一次，心情就沉重好长时间。
　　　　记得前几年我在农村教书，每年到秋天，我们都要领着学生去勤工俭学。有一天我们给一农民家掰苞米的时候，说到秋天收割麦子的情景。那家男主人说：“这几年我们就没有割过，那么热的天谁受得了啊！”我说：“谁给你们收割啊？”他说：“我们都是花钱雇民乐人收。”我的心里一下子有一种尖锐的疼痛和愤懑，我冷冷地说：“民乐人就不怕热吗？”他一下来劲了，他说：“老师，你不知道那个地方的人有多能吃苦，多热的天他们才不在乎，尤其是傍晚的时候，蚊子又叮，她们根本就不当回事，可能就是一门心思想着钱吧。收割一亩地最多给上25元钱就行了，他们吃饭又不讲究，你真不知道那个地方的人有多好使。”当时我的心痛的真的无法言说了，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可能是我的脸色很不好吧，学生对主人说：“你再别胡说了，我的老师就是民乐人。”男主人一下意识到了自己的直言，很不好意思地说：“老师，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民乐人。”我说：“没有关系，我是不是民乐人不重要，民乐人怎么生活才是最重要的，何况你说的是事实。” 　　　　从那以后，我一想到那些话，心里就疼痛蔓延。我知道不是故乡人好使唤，而是故乡人太穷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故乡在我的记忆里幻化成一种疼痛了。有时我从梦中醒来忽然就希望那个村庄在暖暖的阳光下散发着幸福的气息，孩子们都像那片土地上盛开的小小的雏菊浑身发散着阳光的气息，可是这又是怎样的一个梦想啊。
　　　　正在我不知道说点什么的时候，孩子从楼下玩得回来了，我说：“彤彤，向两个叔叔问好。”孩子看了一眼，满脸的不情愿，淡淡的问了一声。我知道孩子有了几分是故了，是嫌他们土气。我说：“你知道吗？这两个叔叔是妈妈老家的人。”孩子不耐烦地说：“我知道你的老家，不就是那个最穷的地方吗？”孩子一句话就把我推到难堪之地了，我满脸尴尬地对他俩说：“这孩子跟我回过一趟老家，就说我们老家太穷了，你们别介意，孩子说话口无遮拦啊。”他们笑着说：“孩子说的就是事实，我们那里确实是太穷了。”为了掩饰我的尴尬，我指责孩子说：“你别胡说，妈妈的老家是穷了些，可是也不是最穷啊。这个叔叔就是妈妈的同学。”孩子更是一脸的惊诧，他说：“妈妈，你胡说什么啊，他怎么会是你的同学呢？不可能的。”我很生气地说：“为什么不可能？”孩子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反正不可能和你是同学。”我沉默了，他们俩也沉默了。我给他们泡了杯茶就心不在焉去看书了。
　　　　过了一阵，我看到他们把窗户和推拉门都擦完了，擦的特别干净，一个在擦卫生间的瓷砖，一个在擦阴台上的瓷砖，我连忙起来说：“你们是擦玻璃的，怎么连瓷砖也擦啊？”我的那个同学说：“今天给老乡干活，何况又是老同学，就像是自家的活，多干点又怎么了？你工作忙，再说了，这样的活容易伤了手，你那手可是写字的手啊。”我说：“你别这样说，我们都一样，这不属于你们擦的范围，你们还要赶着给别人家去擦，你们快别擦了。”说着，我便去制止他们。他们说：“你也太见外了，我们农民最多的就是时间和力气，你以为我们会挣你的钱吗？”我说：“你们别这样说，你们就是挣我的钱也是应该的，真的别擦了。”我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坚决制止了他们。其实在他们来之前我还想跟他们商量把阴台和阳台的瓷砖擦了，可是那一刻，我就是说不出的感觉。
　　　　临出门的时候，我给了他们五十元钱，他们是坚决不要。最后他们说，如果执意要给的话，他们最多要三十。我说：“你们别推辞了，三十五十并不重要，我没有任何同情的成分。我只是想说，不管那个村庄有多穷，那里永远是我心里最牵挂的地方。不管那个地方的人有多苦，永远都是我感觉最亲的人。我只是希望，不管你们多苦，可是再也不能苦孩子了。再穷再累也不能停止了孩子的学业，对我们农村的孩子来说，学习才是硬道理，知道才是硬道理，只有知识才可以给他们插上翅膀，让他们飞出那片天空，飞到更高更远的地方。所以生活再穷也要供孩子读书。你们现在四处奔波不就是为了他们以后不再到处奔波吗？你们说对吗？”那一刻，我看到他们眼里有感动掠过。我的同学说：“谢谢你，今天我遇到你，我真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我没有文化，我不知道怎么表达，可是我心里懂。我明白了，我再苦再累也一定要让孩子读书，争取活得像你一样。”我说：“好啊，下一年的玻璃还等着你啊。”他笑笑说：“没有问题。”
　　　　看着他们的身影在我的视线里消失的时候，我心中的疼痛泛滥。我知道人的一生总有一个地方用你一生的记忆去堆积，总有一条路用你一生的牵挂去铺就，总有一群人让你用一生的疼痛去忘却。我只是默默祝福我的故乡人，他们在擦亮别人的玻璃的时候，他们也擦亮自己的生活，擦亮我记忆中故乡的容颜，擦亮孩子们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