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梦 断 寒 舍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3:10 编辑 <br /><br />　　　　　　　
　　　　　　　　　　　梦断寒舍

　　　　　
　　今晚加班，回去的路上人影稀疏，四周楼上亮着零星的散淡的灯光，趁着夜色我惴惴不安地来到住所大门口，犹豫了许久，终于伸手轻敲门房的玻璃，重复多次后里面满含睡意的盘问声，这声音带有一种明知故问的不耐烦，隔着玻璃，面对一个夜半梦醒的人，过多的解释纯属多余，我只好努力拼凑出最理想的笑容，也不知他能否看清，随后电动门发出一声巨响，我如释重负、鼠窜而入。
　　我如今寄居的是一家企业的厂房，一至三楼一半是机房，一半是办公室，机房不分层，一气贯通，庞大而神秘的机器一旦停止工作，会散发出高深莫测的恐怖感，整栋楼无楼道灯，我却住在至高无“上”的五楼，摸黑往上爬时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我突然领悟了停尸房为什么又叫太平间，无边的黑暗与宁静也叫太平啊。
　
　　这些年我已形成一个习惯，下班后留在最后出门，大家临近下班时放声高呼“下班了”时，我会借口滞留几分钟，因为我没有回家的概念，草原的牧民见了客人就说到房子里坐坐，不说到家去，我的习惯与此同也。从学校毕业不到五年，我已是第十次搬房。第一次住上学校给我这个外地人照顾的一间土屋时十分愉快，觉得自己可以自由自在吃喝作息、读书做梦，那间建于七十年代的土屋是我十年赛窗换来的唯一的成就感的源泉。但后来这种愉快很快消失了，我心中那些或现实或浪漫的植物根本无法在此间生根发芽，孤独、苦闷甚至愤怒由心底生发，我的懒散作风也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土屋还是鼠们的老根据地，夜幕降临后，成群的老鼠在顶棚上尽情舞蹈，我常常半夜忍无可忍，揭竿而起，与鼠们斗智斗勇。雄壮的梦日甚一日地失落，读书也难以维继，每天除了上课便蹲在里面悄悄卷旱烟抽。
　　我住在那排土屋的东头，和我要好的同事张老师住西头，一天早自习课上，张老师的屋子突然轰地一起倒塌了，尽职的张老师辅导学生幸免于难，全校立即集合抢救财产，但房间除了被子，就是一个媒气罐，还有书本之类的东西，刚柔并济，坚不可摧，所以损失并不大。不知出于何故，张老师这天跳上窜下出奇的兴奋，还说丧失了一次评烈士的机会，大家也跟着乐。中午时张老师和我一起吃饭，吃着吃着他突然停下来，泪汪汪地说只差一步就吃不上这顿饭了，经他一说我们都无心进食，看着半锅浆水面半晌无语。
　　胆小的女教师纷纷搬出土屋，几场大雨过后，土屋进了水，中间低洼处住的人有人醒来后拖鞋漂到校园里去了。学校终于痛下决心，改造危房，我们几个男同志搬到楼上空教室去住。每到晚上大家爬在窗口高声合唱秦腔，校园里回声袅袅，老屋上斧声不断。没多久我就结婚了，学校给我安排了一间十二平方的砖房，一直住到去年年底。而我结婚不久便执意离校进城，走时那排土屋已决定拆除，伴着迷茫的期望和对家庭的负罪感向那堆废墟告别了。
　　频繁的搬家是一切颠沛流离生活的象征，或是租金不足扫地出门，或是不堪忍受鸡鸣狗盗，或是拆除拓建，或因工作变动，反正搬家成了我最痛楚的记忆，妻子怀着女儿的时候，我还推着架子车，带着她还满大街寻觅合适的住处，以迎接小生命的安全降生。想起搬房我便想起文天祥《指南录后序》中那铿锵有力的阳刚之文，文天祥九死一生是为了保住一个衰朽的王朝，我辗转反复只是为了寻一方立命之土，但凭我的智慧和能力，前半生攒一套住房便算是修成了正果，想起这悲壮的前程我觉得有点好笑，去你的吧房子，如今我不存这个奢望，觉得一无所有是一种很充实的境界，当我进一步想到我注定一无所有时，便决定一无所求，此时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崇高而有价值的人。
　　我所住过的土屋拆倒后，去年学校终于在原地盖起了楼房，我东借西借，让妻子女儿住上了一套六十平方米的楼房，房仍是公家的，日子却是自己的，每当儿女在电话里传来辞不达意的问候声，我肯定能在异地安然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