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愿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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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是一个干脆的季节，秋风一吹，一切都变了样子。
　　这个深秋，我将去另一个城市，看望生病的姐姐。坐上大巴车，看窗外一切，潇潇秋意。偶有被风吹的落叶，扑向车窗，又很快不见了。短暂的一现，匆忙而慌乱。 　　从树上飘然而落的叶子，一旦落下，就再也回不到树上，回不到仰望天空的日子。 　　每一片落叶最终都是孤独的。从春天到夏天，一片片枝头的新绿，在月光下，在阳光里，像一群皮肤娇嫩的孩子，仰望着天空，俯瞰大地。风中“唰啦啦，唰啦啦”快乐地相互磨蹭，交谈，鸟儿也被吸引来了，停在树上歌唱。“啾啾，啾咕,咯娄娄,咯---咯---！”树叶跟着唰啦啦，似是与鸟鸣合奏，那是怎样的热闹日子啊！ 　　我曾在夏天见过一只蜻蜓，大约飞累了，落在窗台上。仔细看，原来是一只豆娘。翡翠的绿颜色，像小巧纤细的少妇，带点妩媚的风情。豆娘是从荷塘碧绿的叶上而来？还是从一朵花瓣的边缘离开？绿罗裙，淡淡妆，豆娘，豆娘，树叶落了，荷叶枯了，你去了哪里？ 　　可是，那些热闹的日子竟是那么短暂，转眼就过去。像一个脆薄的梦，被秋风一吹就破了。现在，稀疏枝条的树上，哪还有一只鸟儿呢？ 　　小时候，对于秋天，并没有伤感情绪。那时，也实在没有伤感的事情。随教书的父母住在乡下，春有百花秋有月，每个季节都是新奇的，有着各自的美妙。秋风吹起，黄黄的树叶落下来，厚厚一层。我跟姐姐挎着枝条编的篮子去捡拾，篮子很快就满了。我们并不急着回家，就在厚厚的落叶上玩耍。一个秋天，我们拾回家的落叶堆成了小山，也过足了玩耍的瘾，然后就等着冬天来了。 　　冬天我们就不怎么出去玩耍了。姐姐那时已读了不少书，经常讲给我听。她最早给我讲的，是孔乙己。一个喜欢喝点酒的穷书生，下酒只需几颗茴香豆，却因生活的窘迫，连这个小小的喜欢也无法继续，经常遭到讥讽。我心里生出些同情，想着，要是给爸爸打酒时遇上孔乙己，我会倒一点给他，再从家中的菜橱里找点咸菜给他下酒，他一定会很开心吧？ 　　后来，我才知道，孔乙己只是鲁迅笔下的人物之一。我又在鲁迅的文字里看见了另一个让我更难忘的人－－阿Q，以及更多的人。这些人似是从生活里走进书中去的，那么生动。原来，生活就是一部书，书是生活的影子。鲁迅创造了这些人物，让他们在文字里永生，这真是了不起的事情。我常想，也许是姐姐最初给予我的启蒙，让我对书中的世界发生了兴趣，对书中的人产生了爱憎，也因此对生活有了更透彻的理解。 　　自从姐姐去外地读书、工作后，我们之间，可谓聚少离多。年少的朝夕相伴，现在想来，竟是再也不能重来的珍贵。有时就想，小时候在一起，长大了分离，等到老去时，也许又会在一起吧？ 　　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谁会早早离去，再也不回来。 　　这个秋天，去看她的路上，那些纷纷的落叶，忽然让我伤感、恐慌，胡思乱想起来。 　　生如夏花之灿烂，死如秋叶之静美。秋叶不是仓皇，而是静美的？老子说，“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是我的心灵没有达到老子所言的虚境吗？万物纷纭，最终各自返回它的本根。生老病死，乃是自然规律，是我还没有真正领悟这个道理，本身对死亡产生了恐惧吗？我知道，这些忧伤的感叹，是因为对姐姐的牵挂。忧虑中，迷糊睡去。 　　醒来时，看到了途中那个很大的水库，一眼望不到边。这个水库，每次路过都会引起我的关注，像一个老朋友，静默地等着路过的我看上一眼。此刻，静静的水面上泊着几只小船，水上的那个小岛上的红瓦房格外显眼。天边有云霞映着水面，远远看去，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画在眼前展开。 　　离姐姐的城市越来越近。 　　大巴车终于驶进车站。走出车站，随即搭乘出租车，很快就到了姐姐家。 　　我按了门铃，姐姐出来了，虽然她看起来有些虚弱，但气色还不错。对于我的到来，姐姐自然是欢喜的。我没有说起一路的感受，觉得是自己敏感和过于焦虑。人生难免病痛，应该不会有太大变化，生活会一直继续下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生命中，有喜悦，有烦恼，有获得，有失去。生命会一直延长下去，琐碎而平淡的日子，往往有着不易察觉的幸福。 　　晚上，与姐姐偎着被子，一直聊到凌晨4点半。原来姐姐完成了一部小说后，另一部小说也已经写了大半了。她去法国、迪拜，去美国、马尔代夫旅行，写下许多新奇而丰富的故事。我则愿意窝在小镇上，在柴米油盐的日子里乐此不疲，偶尔写几段闲散的文字。我们在不同的生活里，体味着生命的意义，这不是很好吗？ 　　这个夜晚，我们似乎回到了年少的时光，孔乙己也跟着来了，就着茴香豆，饮着寡淡无味的酒，摇晃着头说：“多乎哉？不多也。”我们谈的更多的，是书里的人物，我们在文字的世界里遨游，欣赏生活投下的斑驳的影子。 　　这样的夜晚多美啊，又好似跟从前一样了，但又分明有些不同。 　　有谁会在如日中天的时候，去想落日的情景呢？明艳日光里的一切，是多么让人欢愉啊，谁会愿意去未雨绸缪呢？雨天的阴郁，都是让人猝不及防的产生，并非是预先设想的结果。只有不识愁滋味的少年，为赋新词强说愁。识尽愁滋味的中年人，是不轻易言说愁的，只在秋风里，拂下头发，淡淡地说，天凉好个秋。 　　人到中年，疾病自然增多，但我们没有过多地触及生老病死这个话题。生活是美好的，快乐每一天，才是必须。我们说好了，等老了，一起看外孙，享受夕阳的美好。两个花白头发的老太太，各自牵了自己的外孙，去公园走走，或坐在木椅上晒太阳、聊天，可爱的孩子在一边嬉戏玩耍，那该是如何的美啊！ 　　回家的大巴车上，我看着车窗外，秋意更深了。路边的树，继续被风吹，树枝上还有几片叶子在秋阳里摇晃着，金灿灿，像是路边列队的人，拍着手欢迎我，显得特别可爱。想起来之前看落叶的心情，忽然觉得好笑。秋天就是个落叶的季节呀，没有秋天的衰落，哪有春天的萌发呢？生命不就是在轮回中继续吗？春有百花秋有月，做一枚单纯的树叶，顺其自然吧。 　　等到春天，万物复苏的季节，我再去看姐姐，那时，阳光明媚，树木葱绿，心情应该是更欢愉的。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平日觉得这句话有些煽情，有些俗气，此刻，竟如此合着心情。人生大约亦如此吧？心有顾虑，所遇皆似不对，天气也好像阴霾。一旦确定所担心的人无恙，好似天气突然放晴，看树叶飘落，亦不再伤感，反倒觉得一切都如常了。 　　生命的路途上，又有什么比安好更重要的呢？亲人的安好，就是晴天，果真是一个极妥当的比喻。 　　 2013年秋施梅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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