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2004年的最后一天

　　2004年的最后一天，去邮局发信，回来时看到一个地推上摆着一些石头做的小挂件，龙啊凤啊佛啊之类。我认出这是贺兰石。前几年去贺兰山下看西夏王陵，被陵墓身后那一长溜似乎随时会涌出党项人马队的莽莽贺兰山震慑得半响说不出话来。后来逛宁夏西塔古玩市场，进了“塞北石屋”，带了几截亿年硅化木和两方贺兰石印料。如今硅化木尚在，贺兰石印料却送了人。它石质太硬，塞外风刀霜剑的严酷使之不着刻刀，难以治印。送人之后我又很后悔，深感有些蔑视当初贺兰山带给我的震慑，于是思忖伺机再行购藏。 　　阳光很充足，但是天气很冷。摊主是个大个子中年人，他不停地跺脚，左顾右盼，招徕顾客，也提防城管大队突然冒出来没收他的家当。他的生意很清淡，旁边卖烤红薯、棉花糖甚至卖口罩和鞋垫的小摊都围着人，只有他面前门口罗雀。我走过去，他热情地给我讲一口不知是什么地方的普通话。外地人欺生不欺主，我便给他讲方言，以示我是本地人。他立马也换成了生硬的方言，努力想跟我语调一致。他的小坠件，是真正的贺兰石琢出来的，有些是手工琢的，有些是机器压的，构图都不错，有微笑合什的菩萨、云里雾里的龙凤、威武踞傲的麒麟，甚至褐色的心形还环衬着浅绿色的叶片，写意而富匠心。仔细看，这些石质小物件简直是微型贺兰砚。我印象中地摊上的挂件，几乎是清一色的塑料或石粉制品，哪有这么本色的石头。玉石玉石，玉就是石，是有了精灵的石；石就是玉，是等待点化的石。我于是要把其中的一件点化成玉。 　　经过反复比较，我选了一件石料是褐色的浮雕麒麟：褐色的麒麟作回头狮吼状，脚下却踩着两枚浅绿色的铜钱，就像踩着一对风火轮。石料沁色分明，上下判然有别，而构图如大匠建宫，气势如虹。握于手中，有温热晶莹之感。 　　挑中了这件玉石小件，我感觉是挑了一方微雕砚台。我没有挂饰物的嗜好，便将它揣在身上，得空便不停摩挲。我喜好砚台，犹美女喜好梳妆匣，都是不可或缺的物事。我希望借这方微型砚台，从此笔润如浸，思发泉涌，不可收拾。 　　这是2004年的最后一天，从明天起，小城将正式更名秦州，这是一个古老的文化气息深厚的名字。这块贺兰石存于世间也许几十万年了，我现在遇到了它，就像贾宝玉遇到了补天石，是寻到了自己的魂，从此，它的生命将与新秦州一样长久。我又找了块白缎子将它包起来，倘若在书房藏个一二十年，倘若我又幸而生了个姑娘，那么等她出嫁的时候，妻子给她准备首饰和女红，我却要将这块贺兰石和写给她的成长笔记作为孩子的嫁妆呀！它们将成为我和我延缓下来的生命之间血缘之外的另一样信物。 　　当天晚上我照常看书，元旦凌晨四周鞭炮风起云涌。这时候我突然无意间读到了两个词，或者说一幅对联：“明珠有泪，暖玉生烟。”一霎那，前朝旧事，来年梦想，竟让我潸然泪下。我与词语之间总是有心灵感应，我宁肯相信这两个我从没读过的词在我视玉石为信物的这个晚上，不远千里万里，袅袅娜娜来找我！当新年的炮声一到，无论我怎样心如止水，我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过往一年。在岁尾的不远处，我和妻子联手孕育了我们的第一个生命，又理智地将她联手扼杀在不足两月的无边黑暗中。这是我迄今为止隐藏在心底最悲切的一处痛。我的这块玉石，说不定就是给她预备着的，但暖玉还未生烟，明珠就先有泪了。每一次我背着妻子想这件事，心里充满了罪恶、痛楚与绝望。倘若把她留下来，麦黄时节她就该出生了。 　　我固执地认为她一定是个丫头，温婉的，乖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