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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2020-09-19抒情散文万里

逃三十年前,曾经有一只兔子,出现在我的生命当中。我想说的就是关于这个兔子的故事。我与它相遇时,大约只有十岁吧。我想,冥冥中是否注定要我与它相遇,并眼睁睁地看着一场杀戮在它身上展开?那个下午,天上没有云,太阳白花花的,晒得人直发晕。村前村后



  三十年前,曾经有一只兔子,出现在我的生命当中。我想说的就是关于这个兔子的故事。我与它相遇时,大约只有十岁吧。我想,冥冥中是否注定要我与它相遇,并眼睁睁地看着一场杀戮在它身上展开?   那个下午,天上没有云,太阳白花花的,晒得人直发晕。村前村后的油菜几乎都收完了,犁好的地也一道道地翻卷着,像是有一只巨人的手,在大地的肚皮上划出了一道道的疤。中午的时候,村长在大喇叭里喊话,招呼大家去村后池塘放水,准备插秧事宜。于是一吃罢中午饭,村里的男人们便扛着锹去地里忙活。我在家里闲着无事,也跟在父亲身后玩。   用父亲的话来说,那只兔子是自寻死路。因为根本没有人看到它的藏身之地。人们只是三三两两地从村里出来,再三三两两地散开到自家的地头,等着塘水放到自家田地。它大约是习惯了空旷的田野,唯清风明月相伴,饿食青草渴饮朝露,突然看到了这么多的人在身前走过,受了惊吓就突然跑了出来。又或者,它只是蜷缩在那个小小洞穴里久了,故而无聊,想要找同伴聊聊天说说话?总之,在那个下午,那个最不恰当的时间点,它跑了出来,将自己置身于青天白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那一刻,它成了焦点。   在我的眼中,它的出现像个英雄。看,它一下子蹿到了一处田埂高处,两只后腿瞬间直立起来,前腿紧贴胸脯护着前腹。它很肥壮,像一个面相威严的首领,挺着微微隆起的将军肚,一动不动地站在队伍的前列,视察它的士兵。阳光洒在它的身上,那身灰褐色的皮毛油光发亮,两只耳朵高高耸起,眼睛不像童话故事里说的那样鲜红,而是幽黑幽黑的深邃,这使它看起来高贵而不失儒雅。   可惜,它的儒雅只保持了短短一会,伴随着一声“兔子”的惊呼而瞬间崩溃。说是惊呼,其实那声音里却伴随着一份惊喜的成份。只是只惊喜到了它的耳中,立即就变成了惊惧。那一刻,我清晰地看到它幽黑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惊慌。它立即弓下腰去。可是已经晚了,人们顿时从四面八方向它包抄过来,先到者,早已高高扬起手中的铁锹。他们自然不会理会它优雅的站姿,更不会注意到那一刻,在它幽黑的眼眸里深深的恐惧与悲哀。在他们眼里,它早已化身一盘香气扑鼻的兔子肉。那肉闪着诱人的光泽,让他们可以不必等到年底岁末才能大快朵颐,让他们可以在别人羡慕的眼光中,带着自己的妻儿开一次盛宴!   这位“高贵”的兔子自然是不甘就缚的。出于本能,它扭身就逃。真是巧了,它逃跑的方向恰恰是冲着我来的。我不禁暗暗庆幸,自己也能够加入这场大追杀。于是我弯腰捡起一个大土块,拉好架势,专心等待着它的到来。   不得不说,它是个非常狡猾的家伙。就在它离我只有四五米远的时候,却突然折身往北,两只前脚在地上一顿,屁股一扭,整个身体在我眼前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又狂奔而去。只可惜它再次选错了方向,因为父亲早在那里埋伏等待。我看见父亲高高地扬起手中的铁锹,同样是一道美丽的弧线,一切就此结束!   父亲提着它的耳朵,站在阳光下,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脸上堆满了笑。我没看到它身上有任何伤处,除了肚皮偶尔还有些微起伏外,浑身只是软软的,在父亲手里,它像极了一个灰褐色的布袋。它的高贵不过是个表象,一个在年幼无知的孩子眼中经过无限遐想与装饰的表象。它就是一只兔子,也许还略有些许小残疾。正如父亲说的,它已经死了,可四条腿却奇怪地向腹部收拢,像是要抱住一个易碎的蛋。当然,它还是一只肥美的兔子。正如父亲给它剥皮时说的:怕要烧一大盆呢。   父亲流畅的剥皮动作,让他一直暗暗隐藏的喜悦暴露无遗。已经是五月下旬了,告别荤腥的日子已近半年。这只兔子完全是上天送于他的意外之喜,不难想像,在满足口腹之欲后的许多个日夜,这都将作为一份值得回味的美事存在于人们的闲谈中。也许没有一个方法能够统计出,这只兔子将会让他收获多少人羡慕的眼光,但这种喉舌上的满足和心理上的享受加起来,一定会给父亲带来无比的快乐。甚至可以说,这只兔子终将作为一种战利品、一种荣光的标志,在他的记忆里存活许多年。甚至可能是全村人的记忆里,是一辈子。
  剥好的兔皮被扔在了一边,父亲将光溜溜的兔子扔在一个盆里,又重新磨了一下刀。我们姐弟六个都围在一个圈看父亲忙活,父亲被圈在圈中央,嚯嚯地磨着刀,意气风发。我能听到旁边的二哥“咕噜”地咽了一下口水。父亲笑着说,不要急,一会就可以吃到香喷喷的兔子肉了。父亲不说不要紧,这一说,连我也“咕噜”咽了一口。今天的人们已经很难理解“一口肉”对那个年代的孩子是怎样的一种诱惑。可是父亲理解,于是他加快了手上的动作。终于,他停下了磨刀的动作说:好了。新磨的刀刃好亮!天已经渐渐黑了下来,月亮升起来了,挂在屋顶上,月光下,刀刃闪着寒光。父亲用手指刮了刮刀口,满意地笑了笑,似乎在说:今天的一切,都显得那么顺畅。可不是嘛,只是一刀,兔子的肚子就被划拉开了,父亲伸手进去一扒拉,心、胃、肠子,一应五脏都拉了出来。   突然,笑容在父亲的脸上僵住了。他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盆里那一大堆内脏,傻了一般。顺着他的眼睛,我们也都看到了那段长长的肠子!是的,就在那段肠子里,一个个突起的包状物直突突地闯进了我们的眼中,一共是六个。其中有一个,还非常明显地动了一下。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这只高贵兔子的一切反常之举了。它的不合时宜的出现,不过是因为它在这个特殊生理期过于紧张。所以,当它听到人声时,就条件反射地想要从藏身之所逃离!而它的逃离恰恰暴露了它的行踪。而它那微微隆起的肚腹影响了它,终于使它最终陨命于人们的铁锹之下。只是有一点我还不太明白,它明明已经死了那么长时间,为什么肚里的小兔还活着?我可以确定,至少有一只还有微弱的生命气息!
  此后数天,它的身影一直出现在我的梦境当中。当第N次梦见它被父亲提在手中的姿势时,那个疑团豁然解开了。原来它至死仍四肢收缩守护着腹部就是为了保护腹中的胎儿,而那只小兔在它死后,竟然又存活了那么长时间,大约正是因为这一动作的的结果吧?这个动作到底是仅仅出于本能,还是出于一位母亲最真挚的爱呢?想起那句古训:父母之爱子女,必为之计远!它虽无法为子女计远,可这临终一抱也足以令天地动容山河变色了!父亲说它像抱着一个易碎的蛋,其实,它是抱着六个易碎的蛋。它只是一只兔子,可它又仅仅只是一只兔子吗?   时光倒退三十年,我们在一个月色极好的夜晚,埋葬了一位母亲和她的六个孩子。埋的时候,只有二哥说了一句:可惜了!作为回答,是父亲赏他的一记响亮的耳光。月移树影,四下寂静一片,只有微风吹过,树叶沙沙之声。是的,我们没有吃到那盘想像中诱人的兔子肉。我们把她们埋在了一棵牡丹树下。第二年,那棵树开出了许多美丽的花。母亲说,她大约是原谅我们了。   很多年后的某一天,我意外地从一本书上看到,牡丹花喜磷肥,而动物的内脏中富含磷。所以,要想牡丹花开得好,最好每年在花树下埋一副动物的内脏。原来,花开美丽自有着其科学根源,无关原谅与否。可又一想,世间万物都在经历着一个从无到有,从有转无的过程。一切变幻,皆属寻常。这其间,物体从一种形态转化为另一种形态,周而复始从未停歇。从这个意义上来讲,那只“高贵”的兔子和它的孩子们不过是爬上了枝头变成了一朵朵花,不是吗?我以这样的理由宽慰自己,我也相信,那只兔子若知道了我们这么多年的忏悔,也一定是原谅我们了。   只是,我始终无法原谅自己。那只兔子已经在我的记忆里逃蹿三十年了。每一次,它都没有能够成功脱逃。可有时候,我又会想,难道不是我在它的阴影下逃蹿了三十年?又有哪一次,我曾成功脱逃?   我知道,在我的生命里,有只兔子曾经来过。 [ 本帖最后由 万里 于 2013-11-30 21:3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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