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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正在消失的倾诉与聆听

2021-12-30叙事散文江湖一刀
我们当下的生活,是越发变得难以诉说了。诉说之难,不在内容,而在形式。当今社会,适宜倾诉交谈的时间、场合、心境和氛围,都在日渐减少──就像沙漠上的一线细流,由于环境、气候等因素,而一点点地枯竭,一点点地走向记忆,成为我们的渴望和奢想。早些年的……
  我们当下的生活,是越发变得难以诉说了。   诉说之难,不在内容,而在形式。当今社会,适宜倾诉交谈的时间、场合、心境和氛围,都在日渐减少──就像沙漠上的一线细流,由于环境、气候等因素,而一点点地枯竭,一点点地走向记忆,成为我们的渴望和奢想。   早些年的乡下,日常生活是那样地随意而简淡。虽每家都单立门户,却好歹聚族而居。且往往是“门虽设而常开”。谁都可以随意地跨进去,随意地长坐闲聊。有茶无茶,有烟无烟,都无碍人们说东道西。桑麻稻麦,耕种收播,轶事笑话,家长里短──乡村里永远有着绵绵无尽的话题。用乡人俚语,叫“摆条”,或“摆龙门阵”。偌大的农业中国,居然没几个心理医生去调理、抚慰,这是颇能令异邦人士惊疑讶异的事。可真懂国情、民情的人都知道,正是那“条”、那“龙门阵”,消解或疏导了诸多的矛盾、隔阂,乃至“潜意识”、“情结”之类心理疾病。   随意而自如的交谈与聆听,这是中国人特有的排解抑郁、涤除愁闷的方式。   在成都狮山读书时,结识了一帮朋友,常邀约着去茶馆闲聊。狮山茶馆多多,前山后山,大大小小,不下十处。却从早到晚,都坐着满满荡荡的人。人影晃动,碗盏响落。茶老板热情洋溢的招呼,融溶在茶馆周围恬淡的基调里,自然成就了一种浓郁的怡人气氛。闲散,从容,极宜交谈与倾诉。茶馆里,因此常常涌漾起伏着一层厚厚酽酽,欢快愉人的声音。   那时的我们,也仿佛被裹挟着,被一股看不见而了不起的力牵扯着,聚合在一起。热情亢奋地、忘乎所以地、纯粹而神圣地倾诉,或聆听;交换着彼此简单的悲喜感悟,并由此得到精神的鼓励和灵魂的舒旷──我现在常常怀想起那时的生活,多少也便是因着那些温暖向上的交谈。   那是我生命中,不可复得亦不可多得的尽情诉说。   究其实,我们每个人都不免会有积郁要倾吐,有苦闷要诉说,有愁肠要排解。当时光的飞梭在生命里疾速穿过,当岁月在心里的积淀让人感觉到沉重窒闷,我们每个人,都会渴望着一泓聆听的静水,来承盈愁苦的心怀。现在的情形,却往往是:你渴望的倾听者或正忙于别的事,无暇顾及;或碰巧也正满怀苦衷,因而无意倾听。   诉说之难,盖在于倾听者的消失。   去年夏天,曾携妻回过成都。旧地重游,感慨良多。以前多次想着回去,便能坐在朋友中间,就着一盏酽茶,或一杯劣酒,于烟雾中,将别后这些年的奔波忙碌和悲苦愁郁,无挂无碍地讲给他们听──心念里,实在是将那儿,当成了一只温情的耳朵,以为它能盛得下满怀的衷肠。   却不料,朋友们各奔西东,繁忙无序。重返狮山的那个下午,茶馆里虽然也照例闲坐着若干各色人等,但多方徘徊张望,终究没能发现愿意听我诉说的面孔。他们的眼神和心思,都集中在面前的纸牌或麻将桌上;口中念念有词的,只是或大或小、或多或少的得失输赢。   念着旧日情份,朋友何君也曾极热情地召集了一次故人聚会。在颇具民族特色的“版纳酒家”。那无疑是我们所有聚会中最奢阔、最高档的一次。感觉却全变了。我不知道,改变了的是我的心情,还是我们自身。人参差地到齐后,酒菜也撵着趟儿似地跟了上来。只好于咀嚼吞咽之余,左边三言,右边两语,散漫而无际。脸上也始终有笑,既不冷落也不热切。到底是没了当年的意趣和激情。几巡几味后,正要“投机”,朋友们腰间的手机纷纷响了。便匆匆忙忙去回。待再坐拢来,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交谈情绪,已淡漠得如同虚茫,无可捕捉。于是欢欢无乐地各自走掉。   这才明白,往事距离我们,已是太远太远。就像影子,我们行到光明之处,它却躲闪于黑暗之中。无论如何,过去与现在,都已有了太多的不同。   就像正在消失着的倾诉与聆听。   朋友们也颇多感怀。说,在这城里,人们都不愿细说自己的内心,更不愿为他人而洗耳恭听。你的酸甜苦辣,你的烦恼失意,痛苦悲怆,都是没人要听的。我听你的干什么?一样的生活,我不也照样有着一本“难念的经”?时间就是金钱。我凭什么拿出“钱”来听你诉说?   “风吹走了声音。”朋友山鸿说。我不知道,他是感怀于昔日的不再,还是慨叹着诉说的艰难。   但我终于知道,现代社会是拒绝倾听,也拒绝诉说的。心和钱一样藏掖在自己包里,我们已没有理由仅仅为交谈而交谈,更甭说寻找共有的精神一致。一个人就是全部。莫斯科也早已没有眼泪。那种心泉里流泻来的诉说,似乎只存在于失意者之间;那种能聆听倾诉的“温情的耳朵”,也似乎只长在弱智者身上。人的尾巴已进化掉了。在一篇文章中我曾说,人的耳朵也开始萎缩了。再过些年,人的听说能力,也会因进化而逐渐地丧失掉了吗?   也是在成都那次。朋友山鸿要回家与妻团聚休假了。他执意邀请我们到了距成都数百里之遥的名山。在他的寓所,那个被他叫做“一园”的院子里,在那院里仅有的一笼芭蕉、一泓水池边,我们有机会尽情地畅谈了整整两天。话题本是零零碎碎,平平淡淡的。两个同样内向安静的人谈起来,也无风无浪,无波无澜。但给人感觉,却是那样地随意舒惬,神怡心旷。当杯中茶水淡得近乎透明时,我蓦地想起了当年在狮山的情形。那时的我和他,也曾是多么地“投机”啊。温温软软的感动,顿时细细密密地溢满胸怀。虽然历史懒得重复启幕,但我确信自己,已找到了睽违已久的温馨和真诚。   只有我知道,这是多么的难得和珍贵。   生命的美好亮丽,多半是因着我们口能诉说,耳能聆听。欢愉也好,愁苦也罢,郁积太多以致形诸“块垒”,皆是一种累赘,须藉助“诉说”加以缓释、消解。另一方面,倘若一个人长久地拒绝聆听,不闻人语,与置身茫茫荒原何异?孤僻、寂寞,常常像铁锈一样,慢慢地就会蚀坏了心灵。而一颗心,倘能时时得到另一颗鲜活的心灵,甚或只是一只“温情的耳朵”,可以安安静静地向它展现,尽情地倾吐自己的感受;那么,对于这颗,无疑是幸运的,对另一颗,也该是难得的幸福了吧。   因此,尽管诉说已是如此艰难,但我仍然翘盼着。希望能有那么一天,不必预约通知,不必盛情邀请,而只需一声吆喝,我们就能再聚拢到一起,尽情恣意地歌唱、欢笑、畅谈──只是,我不知道,这样的念想,是否也会像聆听与诉说那样,难以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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