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几何:老郑和小马
2021-12-30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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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下午4点半,我在钉钉上打了早退卡,提前半小时下班。步行回家,走过那堵刚修过已经恢复健康的“危墙”时仍然提心吊胆。倒不是担心墙,而是担心人行道上那一排高大的悬铃木。主要枝干上的树叶早已凋零,仅存寥寥几片顽固分子在风中飘摇,一起飘摇的还有那一个个小球。我总是担心,走着走着它们突然掉下来砸我头上怎么办。好在这种担心虽然一直持续,但并不强烈,毕竟已经在这边工作四年了,并没有被砸到过。那天中午回家吃饺子,特意看了看树冠,有趣的是,树上一些新长出的纤细枝条上依然绿意盎然,跟那些粗大枝条上的惨淡景象截然不同。看着它们,我心里冒出两句话,第一句是“宁可枝头抱香死”,第二句是“少不更事”。
进小区,先去驿站取了快递,又去地下停车场拔下电动车的充电器。推开门,天天在玩手机,叶子在烧晚饭。我放下双肩包,换了个小包,在里面塞了条毛巾,想着吃完饭可以直接去健身房洗澡。提前两天就跟叶子打过招呼,不在家吃晚饭了,临行跟天天道别,说爸爸不在家,你要多帮妈妈的忙。天天答应着,羡慕地说:“爸爸去吃大餐了。”我笑着说下次带你去,这话我不信,他估计也没当真。
天有点黑了,刚理过发的脑袋有点凉,我取出口罩戴上。过安检的时候,包太小太轻,就没摘下来放进机器,而是直接拉开拉链给安检员看。那小姑娘用手持仪器扫了一下,又探头看了一眼,摆手放行。我不知道,她看到我包里就一条毛巾会做何感想。
小马在我们那个三人群里发来微信:“先到先拿号,可能要排队的。”我回说刚上15号线,还有45分钟。老郑说他估计会准时到。我们约的是六点钟,在中山公园龙之梦的一家鱼头火锅店。说起来,那地方我都很多年没去过了。我跟叶子第一次见面就在那儿,她穿着旗袍款款走近的样子,我至今难忘。隔着旗袍,我也是真看不出来她脾气不好,虽然这点她并没瞒着我,婚前不止一次提醒过我。我俩本来是不会走到一起的,其实在那年她过生日之前我俩已经有阵子没有联系。我之所以提出给她过生日,是想着既然认识了这么漂亮一个女孩子,总该好合好散。既然是散伙饭,抠门的我很大气地点了鲥鱼,还买了分手礼物。然后叶子觉得,这个男人很用心。
我以为是我先到,跟服务员订了位子进去,刚要发微信告诉他们桌号,看到小马发来微信,是一个桌号,在我隔壁两桌的位置。快两年没见了,或者两年多,记不清了。上次见面,天天还没上小学。那次之前也是有日子没见了,我跟他们说了天天诊断的事儿,说实在是没心情见面。这次见面,是他俩谁提议的我不记得了,但另外两个人都很爽快答应了。说起来,我们仨认识也有十四五年了,当时在那家瑞士公司,三个最底层的小喽啰。我做宣传,老郑搞产品,小马做服务。租得房子离得不远,一起坐班车上下班,下班后常一起吃。酒量都不行,在那家东北菜馆三个人点一瓶啤酒,被服务员笑过。
这次都没开车,每人点了一杯奶盖啤酒,比当年的酒量有进步了,加起来算是三个人两瓶的量。比起当年都胖了,三个都不到1米75的人,最重的老郑都183斤了,然后是我的157和小马的143。肚子明显大了,脸倒是都没怎么变。聊聊孩子,聊聊八卦,从经济环境到国际形势再到娱乐圈,然后是说说各自的工作。小马在大公司任高管,说最近老大好像有点那个,想着是不是需要孝敬一下。老郑说先送瓶几千块的白兰地,收不收的,表个态,算是投名状了。然后,老郑给我们秀他那培训学校新招的漂亮老师:“每个都一米七以上,比一般明星都漂亮!”他说这话的时候,三个油腻中年男人一起乐呵呵地笑。
我跟小马自然是调侃他不要晚节不保,老郑笑着说那不会,身体不行了,稍微动一动就累,最近在每天游泳。我这边没啥好说的,更多还是听老郑说他的事业。他的写字培训学校都开了三个分校了,如今头疼的是国家加强监管的靴子一直没落地,又在抱怨他所加盟的品牌总部那边不断开分校,把市场切得稀碎。“现在全上海得有两百家了!”他愤懑地说:“我刚开那会儿,连康桥、青浦的都有过来学习的。”我跟小马自然是跟着他一起骂,并夸他干得挺好,当年一起的时候,看不出他还是一个创业型人才。老郑不好意思了,谦虚地说屁大点生意,又说身边的谁谁多么牛,再说起当年他离开我们那家共同的公司去了一家更大的公司后,原来公司的人多么敌视他。“人啊,就是见不得别人好。”他慨叹道。
小马安慰他,那种人终归是少数,说明不是朋友,真朋友还是会为对方的成功高兴的。老郑摇头不认可,嘟囔了两句,然后大家碰杯喝酒。作为三个人里混得最不好的一个,我的责任就是这时候出来上价值,给我这俩在上海肯定不算有钱人但远比我有钱的朋友解惑。“希望朋友们过得好,但最好不要过得比我好,这是人之常情。”我先把老郑没好意思说透的话说完,然后笑着说:“但是,就我来说,看到朋友们过得比我好,我是真心替你们高兴。”听了这话,小马笑着点头,老郑却是不以为然的,也是,出来混这么久了,什么场面话没听过。
我继续解释道:“到这岁数了,我自己什么能耐自己有数,如果全世界混得都不如我,我这样的就是人类的天花板了,那样的世界我其实并不想要,太可怜了点,很多人得过不下去。我是希望这个世界上有人比我强的,这样大家才能过得更好。既然我接受这个世界上有人比我强,那我宁可那些比我强的人是我的朋友,而不是我的敌人。你俩混得都比我好,我挺开心的,比如这顿,一会儿你俩抢着买单的时候,我就可以厚着脸皮不掺和。事实上,我是觉得你俩混得还不够好,所以,你俩得继续努力啊。”话落,老郑也笑了:“你又不少赚,一顿饭还计较。”
能少花就少花嘛,我虽然对自己抠门,但跟人交往其实不爱占小便宜,只是,跟这俩我是真不见外。吃喝到九点,各回各家。小马买单时,老郑问他能否报销。小马说不用报,不多。老郑说不能报销还是我来,小马没搭理他,自行去结账了。小马比我小一岁,比老郑小三岁,如今也有白头发了,不比我少。我就在边上看着,想起十几年前,那时候我们都是轮流买单的,三个人还吃不到一百块。有时候会去小马租的一室户烧菜看球,我很怀念小马炒的醋溜白菜,但没好意思告诉他。当年小马是家境最好的,可是没几年,他做工程的父亲,去世了。老郑的父亲曾经是团长,退休后回到老家石首,钱上帮不上什么忙。他硕士毕业后当过大学老师,是我们仨里面学历最高的,却也是最社会的。跟我一样,他跟老婆认识也是通过世纪佳缘,当年那网站还算靠谱。
一起从六楼下到一楼,小马说是出去坐公交了,我跟老郑目送他走,然后,我俩也分道扬镳。他坐二号线,在地下,我坐三号线,要去二楼。小马有俩孩子,大儿子跟天天一样读二年级,小女儿读中班。老郑跟我一样就一个儿子,读四年级了,身高1米53,刚得了两道杠。三家的孩子还没一起玩过,我们各自有各自的圈子,成长环境和性情完全不同的三个人,如今也完全没有利益关系,就因为十几年前的相识,哪怕一年难得见一次,有些事儿却也就难以割舍。我走了几步,回头看着老郑那肥企鹅样的背影,他没有回头,就那么慢悠悠在走。我拍了张照片,但没有发到那个三人的群里,我想,有一天,我会删掉。
河蚌赌徒 2021年12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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