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几何：父子

“交出来。“叶子严肃地盯着天天，声音不大但不容拒绝：”现在交出来，妈妈还不生气。“
“我不。“天天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停了一下，又小声说：”你放学后不要接我了吧。“

这是叶子曾经“威胁“过他的话，是说如果他在学校不好好写作业，就不四点半来接他，而是像其他同学一样，等五点半才来接。其实叶子很少威胁孩子，反而是我老吓唬他，不想，就那么一次，天天就记住了。他抢先把这种自己认为”最坏的“情况说出来，算是在表示一种”顽抗到底“的决心，可是外强中干的样子，一目了然。

那是晚上7点多的时候，灯光照得客厅雪亮。书包在沙发上，天天站在一边，两手按住。叶子坐在沙发一侧，一只手往前伸着，手心朝上。我在天天另一侧，跟叶子左右包夹，成钳形攻势。孩子的另一侧是沙发和墙，他已经无处可逃了。身处包围圈中的天天微微侧身，面朝叶子，后背对着我，嗯，他准确判断出了“敌人“的主攻方向。我不确定，他的身体好像在发抖，声音里散发着沮丧和绝望。

叶子向他讨要的，是3号本。那里面没有密码，但隐藏着他被老师连续点名的真相，班主任说他已经好几次没交3号本了。叶子看到消息时面如冰霜，先是把我熊了一通，说我就只是这些天忙装修的事儿，你就让他被老师点名了；然后就开始对天天逼供。“我都不记得有3号本。“我小声解释着，又赶紧对天天说：”交出来吧，有问题爸爸妈妈会帮你解决啊，我们不批评。“

天天手依旧按着书包，扭头看了我一眼，又转回去望着叶子：“真不批评吗？“他显然知道这个家里到底谁说了算。叶子没说话，就是平静地看着他，眼里有风暴在酝酿。我赶紧再次给天天一个台阶：”爸爸妈妈是大人，说话算数的，说不批评就不批评。“又进一步给他安心说：“这次错误算爸爸的，是爸爸没监督好，不批评你，不过以后再错，就要批评了。”天天有点相信了，问我：“以后再错，怎么处罚？”我气笑了：“不许说这么不吉利的事儿。”

天天掏出了3号本，原来是一个作文本，里面就只写了一篇，是《给妈妈的一封信》，在里面他把我吐槽了一通。这篇写得很好，可问题是，按照老师的说法，这个本子上应该有四篇作文了。“为什么不写？”叶子问他，他低着头不说话。我大致猜得出来，他不会写，就懒得写。“多大点事儿？”我摸摸他的头：“爸爸每天带你写一篇，咱们这周就都补上了。来，第一篇写什么？”天天翻了翻课本，找到坐井观天，说青蛙跳出井口后看到了什么要写，又往前翻，说“最喜爱的玩具”这个也要写……

“你陪他写吧，我洗澡去了。”叶子丢下一句话，扭头进卧室了。我笑着把天天拉到课桌前，问他：“你最喜欢玩具是什么啊？”他又开始纠结了，我替他做主说：“就写乐高吧。你看第一句话就抄一下题目就行，很简单，然后就写数量和颜色……”天天打断我说：“我最喜欢的玩具是乐高，后面还得有一句，是地方，在哪儿玩的。”这是叶子教给他的套路，我想了想说：“地方很多，你不如写——妈妈给我买了一套很漂亮的乐高，然后后面说它有100多块，有红色的……”天天觉得这样也行，开始写了，边写边自言自语：“数字占一格。”

一边写着，我俩一边聊天。“你看，我们没有批评你吧？”我说：“你得相信爸爸妈妈，有问题你解决不了了，就要向我们求助，发SOS信号，我们就来帮你了。”他说：“那我如果做错了事情，发什么信号呢？”我说：“那你就发红色警报，只要你主动告诉爸爸妈妈，5分以下的错误，就不处罚了，5分以上的错误，也会减半处罚的。”

一百多字，写完洗澡睡觉。叶子给他脸上身上涂了些药水，最近孩子好像是过敏，有些疹子。叶子将此归结为我带他吃的鳝丝有问题，本来好点了，然后我上周日又带他吃了鲜虾云吞，好像又有点死灰复燃。用儿子的话说，这孩子让我带，还不一定怎样呢。不过天天告诉我，他觉得跟我一起很开心，虽然爸爸老是犯错误。

临睡前，叶子提醒我：“明天早上，你给他喝点牛奶。”

我答应着，早上给天天煮了白粥，蒸了六个小笼包，切了苹果。正准备热牛奶呢，叶子起床了，嫌我包子蒸少了，自己动手又蒸了一些。我督促天天刷牙：“咱们看看，今天能不能破纪录？”天天起劲地刷着，刷了一分多钟。往常他都是刷十几二十秒就漱口了，牙齿刷不干净，以至于他外婆有时候急了，就拿起牙刷替他刷，刷疼了，俩人就吵架。老太太回家很久了，天天其实有点想念她。老人也想孩子了，每晚上视频的时候，笑得都很和蔼可亲。

吃完饭，叶子抓紧时间给天天又默写了几个词，今天班主任要考默写。我对此不以为然，大清早的，那么累干嘛啊。不过没敢说，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带天天去学校的路上，给他讲小狐狸的故事。
河蚌赌徒 2021年11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