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村庄开往城市的车
2020-09-19叙事散文叶浅韵
李买三开着一辆黑色大奔驶进村子的大路,他把喇叭按得山响,除了他的父母和侄儿闻声迎出门来。家家户户的门是紧闭着的,就连最爱热闹的三婶也没了踪影。这多少让李买三有些失望。本来,他是想要好好地炫耀一下的。这么悄无声息的光景让他想些不适应。想起多年
李买三开着一辆黑色大奔驶进村子的大路,他把喇叭按得山响,除了他的父母和侄儿闻声迎出门来。家家户户的门是紧闭着的,就连最爱热闹的三婶也没了踪影。这多少让李买三有些失望。
本来,他是想要好好地炫耀一下的。这么悄无声息的光景让他想些不适应。想起多年前自己第一次开着个白色夏利回村的时候,全村的人像看稀世宝贝一样围得水泄不通。小心翼翼地摸上去,你一言我一语地问这问那。他高兴地回答着,满心欢喜地接受着众人羡慕的眼光。他的父亲吧答着个老烟锅,不喜不乐的表情让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而他的母亲在一旁边使着针钱,一边与邻居婶娘们说笑。
李买三清楚地记得,每当三婶说起他小时候的事情时,总是那一副耐人寻味的表情。她撇撇嘴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呀。当年的小兔崽子光着腚子,鼻子永远擤不干净,东家门里窜到西家门头,不是摘了这家的果子,就是偷了那家的东西,如今倒是出息了。李买三当然没忘记他小时候的事情,他天天惹下祸事,父母跟在后面帮他擦屁股的日子怎么能忘记呢?想来确实有点不堪回首。老爹手里的棍子打断多少,老娘眼里的泪水又掉了多少,这是他无法计算的数字。他仿佛是这村庄里的一大害虫,送到学校里教唆坏了别人的孩子,放到土地上又殃及了地里的庄稼。
十六岁那年,李老爹从手里递过皱巴巴的一搭钱,说村里不会是他长久的安身之处,让他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李买三蘸着唾液把那些零票狠狠地数了数,共计贰百一拾捌元钱。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而且是属于自己的钱。他涌上些有些按捺不住的喜悦,几天之后,又被走投无路不知所向的念头打消了。仿佛他从此就要成为与自己的衣胞之地决裂的人,一种被遗弃的感觉顿时席卷着他。他想起了远在昆明的远房亲戚,李老爹说走投无路时也许可以投奔他家。
当他在离家八年以后,开着夏利车驶进村子的时候。他当年的种种顽劣,被他成为村里第一个有车的人这种荣耀一笔勾销了。当时,他的伯父正赶着牛车拉着满满一车黄澄澄的玉米回来,伯父对这个新奇的白色家伙显然是来了兴致,拉着牛观了好半天的热闹,又抬起头来看看这个染着黄头发,穿着牛仔裤的侄儿。扭过头看怪物似的看着侄儿,那种表情似乎是眼前这个侄儿比那个白色的怪物还怪。然后阴阴地对李买三说,这个东西你哪里借来的?要小心保管看好才是,听说它不会吃饭但是会吃油,比我家这头老黄牛金贵多了。
村里的人在忘记了李买三种种顽劣的同时,也忽视他奋斗的过程。人们往往更乐意关注于事物的结果。
但是,李买三永远忘记不了,他坐上从乡里唯一一班通往县城的客车时,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心中的恐惧和梦想。复杂交织的情绪把一个孩子逼上了梁山。从村庄到城市的路上,李买三恍惚觉得自己与这辆拥挤的客车成了一个不可分离的整体,离开它就等于彻底与家割裂了。他紧紧地扒在座位的靠背上,生怕车的移动颠簸会破灭了他的梦想。当他看到与村里不一样的高楼时,他突然下了要当一条好汉的决心。
从建筑工地上磨破脚皮和肩膀的挑沙灰,到搬家工人,送水工人,送报纸,送牛奶。其间的委屈可以填满村口那个大大的池塘,出门在外,自己的肩膀再瘦弱也只能独自挡着。他记得父亲说过,到外面是要长本事去,而不是学做人渣去的。一些劣根,倒是被一座城市彻底拔掉了。他流过泪,也流过血,将自己交给疼痛后,交给挫折。他慢慢地立足,渐渐地站立起来了。是啊,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在不断的伤害里慢慢长大。
当李买三节食减用有了小点本钱的时候,他看附近卖冷饮的生意有厘头,买了一个旧冰箱,做起了小生意。滚雪球一样的把小钱滚大,再滚大。从这行到那行,从这街到那街。开过餐饭,做过理发店,还当过包工头。最后他看中了建筑建材市场,一头扎进去,赚得了生命里最可贵的第一桶金,以后便是财源滚滚来。
有了李买三成功的经验,村子里考不了学校的孩子们都坐着班车,辗转到了城里打工。有人发财了,有人倒霉了,每年春节的时候,大家聚在一起,说远方城里的事。节后,抱团似的又出门了。这些年,村里不断新添些轿车,谁家有车已不再是稀奇的事儿了。
品牌这样的名词一直都属于上流社会的专有,李家村的村民们不知道轿车前面那个标志代表着身价。在他们看来,夏利与大奔的区别,如一头瘦马与高头大马的区别,再怎么说它只是一匹马而已。
李买三的伯父去年春节时曾高声地骂着他最小的儿子,说他没出息,怎么着也得像他三哥李买三那样去城里混出点名堂才是。他伯父以为城里到处是金子,伸手就可以拾来那么简单。要不,怎么也轮不着李买三这样的混帐东西发财发富。
李买三的母亲说她一接到儿子的电话,就下了火腿,早煮好了等着他回来呢。又逐一问了跟着李买三一齐在城里帮忙的哥哥嫂子姐姐姐夫们的情况。李买三高高地举起小侄子,这个被称为留守儿童的小子,嘱咐他要好好念书,叔就是吃了读书少的亏了,像是短着半条腿,这一路走得好辛苦。小侄子似懂非懂地冲他点点头。
李买三与老父亲在桌子一杯又一杯地饮起来,听老父亲讲那些年上坡下坎靠双腿,拉牛车赶马车,到后来的自行车,拖拉机。第一次见到大汽车时,全村的老老少少要望出多远呀。李老爹举起酒杯,示意儿子喝一杯。一杯热酒下去,李老爹舒服地出了一口气。他说,到后来,你个三伢子,居然可以自己有了轿车,真是给你爹我争光呀。当初,我以为你个臭小子是个孬种,怕也是茶罐倒在火头---滁掉了,你爹我是认命了。是你妈老想着人挪活树挪死的道理,生生把你盘活了。
李买三的母亲连连说这个死老头又喝多了,李老爹大着舌头说,儿子,爹今儿高兴,咱们再喝上几杯也不会醉。你小子才几年的功夫,风顺没划几篾片,你年纪轻轻车都换了三回了,我看着上次那个什么,什么路,路霸,高头大马的,好看,你偏又换了。我听说城里人有钱了就忙着换老婆,你可别跟那苏家那闺女给换了哟。
李老爹一头倒在沙发上,嘴里还含糊地说着换车……换老婆……的话。
吃完饭后的李买三出门来,想去大路上走走。才出门来,就看见他的车前围了好几个人。见他一来,就直问那车的价钱。才想要说一百多万出口时,他忽然想起来新近学来的名词---低调。随口就说,二十万。
李买三叼着香烟回想起他这一路的经历,从坐着班车通往城里开始,到如今自己开车回来。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张从村庄通开往城市的车,车上载着哥哥姐姐们,还有村里的许多人。这张车把一条毛路走成了柏油路,他从骑自行车开始到开着奔驰回家,这一路所需要的时间,如村庄到城市的距离。不管城市与乡村隔着多远的距离,重要的是在什么人眼里,更重要的是看你使用什么样的交通工具。而自己这些年的奋斗历程,也像极了一辆行走着的火车,忽明忽暗的人生如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有时是荒凉的沙漠,有时是厚重的大山,还会遇见灵秀的山水,以及车上形形色色的人。
他抬起头来的时候,正碰上屋顶的瓦沿口,他忽然想起来前些天与朋友去一个村庄看农民住的别墅。他的眼前一亮,仿佛找到了下一个奋斗的目标。
[ 本帖最后由 叶浅韵 于 2013-11-28 22:0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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