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洞记游

   今日陪高中同学到石门洞游玩。去哪玩我们无所谓，人对味了，在哪玩都舒服。石门洞有山有水有森林有名人——刘基未出仕前，一直在那里读书。

   我们仨生的都是女儿，这三小姑娘也差不多大，丫丫比她们稍大一些——从此处看出，普通人的生活都差不多，我们默认了“什么年龄应该干什么年龄段该干的事儿”——按部就班地上学、工作、组建家庭、育儿——积极地排遣着人生后半段的日子。

   我们生活在“常规”里——像一个个汉字老老实实地呆在田字格里——蜷缩着，从不会出格。

偶尔翻书，看到圣人训——他们说话的语气，一本正经，正襟危坐，说话前似乎还要刻意在喉咙里发出一声假咳，以期引起听者的注意，板着面孔训导道：你们给我老老实实做人，认认真真做事。这副面孔像老子训儿子，也像供奉在宗祠里的祖宗画像。少年时，读到书中这些章节总会疑惑——都听老祖宗、大圣人的话，所有人不都一样了吗？和所有人一致有什么不好那时想不出清楚，总觉得哪儿不对——惴惴不安地装着本能的混沌的感受——隐隐地埋下了与这个世界分裂、脱钩的界碑。

   我们来到刘基庙前，同学对三个小朋友说：“刘基是一代文宗，非常了不起，你们快在蒲团上跪下来，拜一拜他，可以保佑你们学业有成。”三个小朋友都不肯跪，最小的女孩儿说：“妈妈们跪，我才跪。”丫丫大声嚷着：“假的！假的！这是假的！”同学说：“这座雕像是后人为了纪念他的伟大才放在这里，心诚则灵，快来拜一拜！”丫丫嚷得更大声：“谁都不能保佑谁，他如果能保佑别人的话，他自己就不会死了，我不要别人保佑，我要自己来努力学习……”

   我们都没说话，默默退了出来。三个小朋友追逐着跑到前头去了。迎面的风吹过来，又暖又凉，树影的光斑晃动着。

    少年读书时，学校背靠旗山，常常能望见摇曳的树影，一声递一声的蝉撕心裂肺喊疼——这小东西真像乡间妇人的习性，会撒泼打滚儿，嚷得人心烦意乱——圣人拿它们该是束手无策的吧？

   前日整理旧物，翻到了中学时的课本儿——上面有我的涂鸦“我要告诉全世界，青田有一个XXX！”“亚里士多德有啥了不起，我名字里也有个亚，指不定谁比谁厉害”“XXX是哲学家、科学家、思想家”……我望了望这些字，觉得又熟悉又陌生，再望了望镜中的人—— 一个失意的中年妇女，我确信——我不喜欢她。
我望了望手腕——时间会抹去世界一切的痕迹，这不是隐喻。刀片切割肉体的疤痕，了无痕迹——无人的夜晚里，潜回生命里，潜回自己——像大马哈鱼洄游，回到生命的源头——它们是多么热烈地绝望地爱生命早期的那段时光，静静回到出生地，肃穆等待死亡的降临——尊严之光照着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