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殷殷励一生

眼神殷殷励一生
―――忆我的大学班主任金甲哲老师

时间的列车载着我，在时光隧道里驶过了一站又一站，在站站相连的时空轨道上，我经历了艰辛和磨难，也被幸运眷顾着。二十岁的那年秋天，我离开供我读中学的父亲和姐姐，还有熟悉的老家岔河村，辗转三千多里，经过十里坪、龙门、头道、龙水坪与和龙，来到北国边城延吉，在公园路西首的延边大学，开始了新鲜而又充满好奇的大学生活。报到的那天，是九•三盛会的第二天，延吉的大街小巷仍沉浸在州庆节日的气氛里，公交车头、公园门口和商店的门头上，悬挂的庆祝标语还在鲜活地释放着喜庆的姿势。
学校南大门是古典的三开宫门建筑，风格古朴，庄严典雅，与颐和园东宫门或北京大学西门极为相似，门前是车水马龙的公园路，转向路南就看见了高楼林立直插云霄的宿舍区，在门口设有安了好几排桌子的新生报到处，我和送我的姐夫背着行礼在写有“政治系报到处”的桌子前停下时，上届的学兄马上绽放出了热情，笑逐颜开地帮着拿过东西，站在桌后边身穿深蓝色西服戴宽边眼镜五十岁左右的一位老师拉了我一下说，跟我走吧。
我和姐夫跟着他往北侧靠公园路的东西向宿舍楼走，后边的学兄快走了几步和我说，这是金老师，咱们的班主任。学兄的几句介绍，让我心里一热，下意识地叫了声老师。金老师回过头来笑着说，是的，我就是你们的班主任金甲哲，教革命史，以后就叫我金老师吧。我和姐夫点着头，跟着他走上三楼，在走廊西头的一间宿舍门口，金老师推开了漆了浅黄色漆的单扇门，里边已经来了两位同学，可能都是金老师领着过来的，就齐声喊金老师好。
金老师笑着向他们介绍了我和姐夫，然后看着靠东南墙角的一张空着的双层木床说，你睡上层吧，干净又安全。这的确是个好位置，床的外侧正对着朝南开的一扇大窗子，光线明亮，适合阅读，窗外宿舍区篮球场、足球场上的景物一览无余，这让我的心情更加接近了金老师。金老师坐在对面下层床的床沿上，看着在上层床上铺被褥的我说，小刘，你的高考成绩是咱们班里最好的。我蓦地停下手里的动作，心里一惊，高考成绩糙好，到了大学就不重要了，可金老师的这个说法，说明他将班里同学的档案全看过了，这让我由衷地佩服起他的仔细严谨来。
然后金老师问起了我的一些情况，我和姐夫都作了回答，姐夫还说，金老师，我弟弟就交给您了，您就好好管教让他学好习吧。从和金老师的交谈里，我知道了他是朝鲜族，老家是延边州辖下的龙井县，是政治系的副教授，革命史的教学在学校里是权威级的。第二天上午学校开学典礼后，在文科楼五楼教室里，金老师开始了班里的第一个班会。他宣布了班委人员组成，我意外地成了学习委员。
他宣布我的班委职务时还瞅着我嘱咐了一句：小刘你是汉族，汉语说的好，平时可以带一带朝鲜族同学，提高他们的口语对话能力。然后又将视线放大到全教室说，咱们班的同学大多是朝鲜族，虽然从小学起也学了汉语，但口语不行，影响交流，在延边还行，但去了内地，就成了哑巴聋子，所以趁这个时间必须锻炼汉语，提高口语能力，等口语对话好了，你们毕业后可以到内地发展，会有很大的前途。汉族同学可以发挥语言特长，小刘要当好学习委员，利用晚间和星期天，多组织能用来对话交流的一些活动，当然我们朝鲜族同学得放下架子，谦虚地向他们学习。
学好了，将来受益的是你们！我真切地记得说到最后这一句时，金老师脸上的表情充满了信心，殷殷的眼神在每个同学脸上掠过，腮边因说话用力情绪激动而胀得赭红，拳头握得紧紧的在空中一挥，同学们似乎深受了这情境的感染，报以热烈而又长时间的掌声。这时我才认真端详了站在讲台上两手按住讲桌的金老师，他瘦瘦的个头瞬间高大魁梧起来，和在报到处刚见到的那个金老师相比真是大不一样。
那次班会后，为落实金老师的安排，我和班里的汉族同学说好，对朝鲜族同学进行汉语口语对话，采取分工帮学的办法，就是每个汉族同学帮助由班长指定的若干名朝鲜族同学，同时想学朝鲜语的汉族同学也可请教朝鲜族同学。这个做法得到了金老师的肯定，每到晚上或星期天去教室自习时，这个活动就很自然地进行。我从中也学到了朝鲜语的基本对话，提高了和朝鲜族同学口语交流能力，真是可以从中相互受益的好事情。快到国庆节的一个晚自习时，本应是安静学习的时间，教室里却很喧哗，金老师正好推门进来，见很多同学既不是自习课本，又不是在口语对话，而是相互嘻笑着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他很生气，用批评的语气说我们不懂得珍惜时间，过几年毕业之后，还有谁坐在这里陪你们一起看书学习。
教室里的同学听了金老师的批评，一时无措，只好很有秩序地坐在课桌边。从这次之后，我再也没看到金老师生气或发火的样子。对金老师的话，那时没有往深处细想，毕业后才品味出其中的道理，大学时代的那些学习时间的确没有了，那份学习的环境和快乐也找不到了，每当耳边响起金老师那晚上批评的话，心里就泛起阵阵的痛。那天晚自习之后，同学们都很自觉，不管白天上课还是晚上自习，教室里总是呈现着十分适宜的安静。
很快就是国庆节了，在星期六的上午课快结束时，金老师说，明天是星期天，咱们全班去公园进行中秋游园活动，活跃活跃班级气氛。同学们听了脸上的表情马上绽放开了快乐，刚开始兴奋的喧哗，可很快就在金老师的手势中安静了下来，金老师往下按的手势在说，别的班还在上课，不要妨碍他们。第二天一大早，蓝天白云，阳光澄澈，同学们准备好了游园的物品，有吃的，像朝鲜族特色的打糕、道拉基辣根等，喝的有冰川啤酒、鲜族米酒、可乐饮料等，还邀请了系里摄影协会的一位摄影师，是上届的学兄，胸前挂着索尼牌子的照像机，在宿舍区门口集合后，在金老师的带领下，沿公园路一路往东，很快公园就映在眼前了。
走在前边的金老师，今天穿了件米色风衣，里边依然是那件深蓝色西装，白色的衬衣领上扎了条大红领带。衬托得他十分年轻有神，边和同学们聊，边打着手势，不时还发出会意的笑声。进到公园里，我被眼前的景色吸引了，沿拾级而上两侧长满了高大挺拔松树和密匝匝灌木的台阶路一直往上走，映入眼帘的是“长白仙女”雕塑，两位身着朝鲜族盛装、驾着祥云的仙女，一个仙女弹奏着伽倻琴，恰似歌颂美好生活，憧憬幸福未来；另一个仙女怀抱花篮飞翔在空中，挥动玉臂向人间洒下吉祥如意的祝福花朵。这座雕像优雅恬静，富有浪漫色彩，深深地打动了我。
同学们在这座富有人文创意的雕塑前，有的单照，有的合影，特别是和金老师合影的那张，同学们活泼飞扬着年轻的笑脸，跟金老师和蔼深邃往前看的眼神，在摄影师摁下照像机快门的刹那间融合了在一起，成为永恒。离开“长白仙女”，在金老师的带领下，同学们满眼好奇的游览观赏了公园里的很多景点，像昊都护禄贞去思碑、金达莱花园、动物园等，快天晌时，来到了位于公园西北角的小墩台。一条从儿童乐园西侧延伸出来先是一直向北后又拐往西北方向的土路，引导着我们来到了小墩台的凉亭上，土路两旁茂密地挺立着松柏和一些不知名的树木。
土路在凉亭边变成了青石块垒砌的七八级台阶，拾级而上，感到脚下真就是个墩台，名叫小墩台，想必肯定会有大墩台。台面有二十多见方，有八九条涂有浅绿漆的圆柱很规整地排列在墩台边，撑起了一个六角形的翘檐拱顶铺着仿古灰色砖瓦亭盖，圆柱底处间有横栏相连，可供来人坐了休息。同学们来到凉亭上，兴高采烈地左指右点，看着脚下的景色，环绕礅台周围的还是茂密的松柏和柞树。金老师说，同学们看到的，是咱们延吉城的全貌齐景，小墩台可是延吉的制高点。我听着金老师的话，绕着横栏转了墩台一圈，果然延吉城一览无余，风光尽收眼底，真的好幸运的机会啊，我在心里不停地感叹着。
面对只顾兴高采烈欣赏满城风光和脚下风景的同学们，金老师说，小墩台是渤海时期的烽火台，遗址距今约两千多年，是汉代前后生活在这里的古沃沮人村落之一，它东南有帽儿山墩台，西北东兴村有大墩台，三者互为犄角，构成三角形军事联络体系。听了金老师的讲解，证明了我刚才的猜测，果然有座大墩台。这时摄影师提议在这里同学们和金老师合影留念，同学们听了高兴地一下子围拢到金老师身旁，金老师也很高兴，让摄影师安排一下照像站立的秩序，于是女生在前男生站后背景是小墩台浅蓝漆圆柱的合影，在照像机的取景框里形成了，我和金老师因为个头较高，被安排在了最后一排，和他隔了几位同学，他微笑面庞和眼镜片后面释放的奕奕眼神，在摄影师按下像机快门的嚓咔声里瞬间定格。
照完了合影，同学们和在“长白仙女”雕塑前一样，有单照有合照，只要有邀请，金老师都很高兴地站进取景框里来，等待摄影师按下照像机的快门。站在小墩台微微舒适的秋风里，金老师右手指向西北角松林葱郁的山坳，一座纪念碑在阳光里映现出来。金老师说，那是咱们的首任校长也是首任州长朱德海的纪念碑，两年前刚建起来，胡耀邦同志亲笔题写了碑名，每年清明节学校里都组织祭扫活动，向他表达永远牢记先辈们为新中国付出的努力，以优异的学习成绩向老校长汇报的崇高心情，以后有时间同学们可以去瞻仰和祭扫。
走下小墩台，太阳已经正午了。班长和金老师商量了一下，就和同学们来到小墩台南侧的一处山坡树林里，秋日的阳光很温和地照耀进来，松柏和一些不知道名字的树木相间而又挺拔地生长着，在山坡的青草上洒下了爽快的阴凉。班长安排说，按金老师制定的口语会话小组席地而坐。我有幸被安排和金老师一个组，六个小组很快就将带来的桌布在青草树荫里铺开来，上面放上吃的喝的东西，摄影师还特意将双卡录音机放上了新电池和录音带，当音乐响起来时，金老师说了句开场白：同学们可以绽放心情了。
就着富有民族特色的美味菜肴，同学们端起米酒和啤酒，用汉语相互祝愿地喝起来时，听着很有朝鲜族感觉的音乐响了起来，同学们按捺不住心情，有的继续端着酒杯，有的脱掉外套，站起来在草地上扭身舞蹈，那袅袅身姿和音乐一起转弯起伏，秋日阳光穿过树叶枝丫筛落跃动在他们的身上，一首首民谣歌曲在他们特有的嗓音里展演出来，当《爱情啊爱情，我的爱情》旋律，由两位男女同学唱响起来时，树林、草地、远山和阳光似乎都跟着沉醉了。金老师说，小刘你也唱一首吧。我受了感动站起来，看着金老师和满场的同学说，我唱不好歌曲，吟一首《登鹳雀楼》的唐诗吧。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的诗韵，从我的记忆里变成吟哦时，太阳从小墩台南侧山坡上正在西下，恰如其分着诗里的意境，同学们举起酒杯对着我，可能没有完全听懂诗里的意思，可嘴里还是不停地说着会意的话语，金老师看着我说，这是五绝唐诗，每句都是五个字，很对仗很押韵啊。他的眼神似乎提醒了我，他此时或许在深刻思考王之涣究竟在鹳雀楼里看见了什么？可同学们登上小墩台，看见了延吉城的全景风貌，正应了大学期间对知识和能力无止境探求的愿望，真是“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呀。
接下来金老师让我找到的一种能力，就是“自信”，这两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十一月初，延吉的天气还没变太冷。在主楼北侧的足球场上，班里下午课余组织了一次足球赛，金老师亲自助阵并当吹哨裁判，我对此信心不足本不愿参加的，因为我在老家学校里根本没接触到足球，不知足球为何物，更谈不上参赛了。金老师鼓劲说，开始做不了踢球队员，先从当守门员开始，可守门员也不是随便就能做的，得掌握一定的技巧，甚至比踢球员还得有经验。足球赛开始前，他让班长教了我一些当守门员的临场经验和技能，可开赛后，我临时学来的经验和技能还是捉襟见肘，一个球飞速地我向这边传来，做裁判的金老师从中场跑向我大喊，小刘起跳接住球！
当我应声起跳去接球时，球已经擦肩而过打进球门了。反复几次，还是这样，我几乎泄气了，可金老师鼓励的眼神，似乎在说小刘你行的，一定能行。我因此坚持着，心里在一个劲地说，一定给金老师也给自己争口气。换场地后，我来到对面的球门继续守门，开赛后球连续朝我守的球门飞来，金老师在当裁判的同时继续给我做教练，大声地提醒我在门线外侧起跳、倾身、弯腰、接球、握球。一次次的练习，我从中掌握了一些技巧，终于在对方从斜刺里朝球门踢来一个球时，我飞身紧紧地抱住，给我这一方队员争得了分数。我抱着球在门前高兴地跳跃着，金老师跑过来抱住我，激动地说，小刘，你进步了。
我学的专业是师范类的，既要认真学专业知识，又得练就将来站讲台的本事，金老师让我找回“自信”的另一件事就是上讲台。我是个生性内向的人，上讲台很难克制住紧张，更别说在讲台上看着台下的同学，思路泉涌、滔滔不绝地演讲话题或讲解课件、分析课题了，可金老师要求我们每周五下午都要去教室，分批次上台或就某个话题演讲，或就某个课件或课题进行分析，还必须得到台下同学的认可，直接表现就是班委给予的评分必须及格。这让我一时十分紧张，看着有先上台的同学就某个话题演讲得语无伦次时，心里就更后怕。心想金老师您的要求再低一点就好了，上讲台可以，就别让班委打分了。
可想起足球场上金老师鼓励的眼神，我就打足了精神，豁出去了，用了大量时间，也花费了无数心血，去准备上讲台演讲的题材，上了几次依旧有力不从心的感觉，班委打分也没有及格。此时我体会到了金老师还有其他老师平时备课再上讲台讲课的辛苦，原先想象的当教师这一职业并不是那么容易，我要想成为一名合格的教师还需要付出更多的心血和努力！于是我咬紧了牙关，利用下午和晚上的时间去学校图书馆，查阅很多的资料丰富头脑，形成自己的论点和论据，同时我去找金老师求教上讲台的经验。
金老师首先说，上讲台不要紧张保持思路清晰的方法，然后又说要准备个细致的演讲提纲。他送我的时候在走廊里拍着我的肩膀说，我很欣赏你学习的韧劲，就像学踢足球，不要害羞，不要怕出错，老师相信你能行！我因金老师的这句话备受鼓舞，等再次轮到我上讲台的那个下午，我的脚踏上讲台时，感到身心放松多了，因为我有了金老师讲授的不紧张经验和准备充分的演讲提纲，所讲出来的不管是对还是错，都是我的努力。“是金子总是要发光的” 主题演讲结束时，同学们的掌声和金老师赞赏的眼神，让我心底松了口气。我想，以后我再也不会畏惧上讲台了，金老师的殷殷眼神就是我的自信之源！
第一学期很快就要走到尽头，延吉迎来严冬最寒冷的时节，真是滴水就能结冰，期末考试来临，金老师讲授完革命史的最后一课时，窗外正下着鹅毛大雪，他宣布了学校期末考试设置优秀奖学金的政策，每名同学只要努力都有望争取到，首场考试就是革命史。接下来本学期开课的各科老师也结束了最后一课，进入复习迎考时间。作为学习委员，我问金老师，口语对话交流是否暂停，让同学们集中精力复习以备考试？他不假思索地说，不能停，这个活动在这个时候，可以不需要晚上或星期天集中到教室，同学见面就可以交流。
期末考试结束后，寒假就到来了。过了春节开学后第一堂课，金老师作了总结和动员，总结的时候他宣布了奖学金的考核结果，班里有三名同学在获奖之列，我很荣幸地位列其中，暗自庆幸上个学期的各种努力得到了学校和金老师的认可，也对得起学习委员的职责要求。在已走进来的第二学期里，还要继续通过努力达到学校的要求，再争取好的成绩，以不辜负金老师和学校的期望。学习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快一个星期没见到金老师，我有些不太适应，往常他三两天就要到教室或宿舍，要么传达学校或系里的通知，要么关切地询问学习生活上的一些情况，已经形成习惯了。
这太不正常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大早就问班长，他说没听系里说金老师怎么了。可就在这天的下午，班里的生活委员神情很紧张地来到宿舍说，金老师病了，是上周三正在讲着课晕倒在讲台上的，现正在州医院重症室接受治疗，系里说医院暂时不让学校的人前去看望。这个消息不啻雷击，满宿舍的同学都惊噩不已，有的坐在床上一动不动，有的在宿舍床间的地板上来回走动，像是被这消息抽去了魄气一般，晚饭时间过了，也没有去食堂打饭的，一夜就这样静静地守着这个消息，分析着，评判着，也盼望着。
就这样提着到了嗓子眼的心，万分焦虑地度过了一个月左右，终于等来了金老师的消息：金老师出院了，现在家里休养。同学们很高兴，班长和生活委员找来了班委的其他成员，商量去金老师家看望正在休养的金老师，祈盼他早日回到讲台，继续做我们的班主任。班长提议班委每人出二十元，其他同学随意，凑点钱买些补品类的东西。他的提议得到了全班同学的响应，我将上学期的奖学金全拿了出来，很快班委看望金老师的安排就成行了。我们一行七个同学，代表全班同学，坐公交车几经周转，来到学校教师宿舍区，班长敲响金老师家的门，开门的是他的女儿。
说明来意，他的女儿很友好地让我们进了门。这是一个简单的两室一厅的楼房，客厅对面就是南北向的卧室，金老师就躺在里边的床上，回头朝北，身上盖着棉被和衣服，透过敞开的门，他看见了我们，眼睛睁得圆圆的，可就是动不了身子，也说不出话来。班长领着我们来到他的卧室，他努力着想动身子，可身子不随他的心愿。他把左手艰难地伸出被子，我们过去一一握了握他的手掌，有些凉，作为女生的生活委员情不自禁地流出了泪水，我们受了感染，泪也在眼眶里打转，可还是努力控制着，不让感情失控。
来到客厅，他的女儿让我们坐在沙发上，要给我们倒水，班长说不用了。他女儿说，父亲患了脑血栓，晕倒在讲台上，多亏了抢救及时，保住了生命，可到现在还不能动弹，更不能下地走路，话也不能说一句，只能用表情或手势交流。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我们多么想陪伴金老师，在他身边照顾他，哪怕一天两天也行啊。班长代表我们提出这个想法时，他的女儿很感激地说，谢谢了，需要的时候一定告知。就要离开金老师回学校了，我们再次来到他的卧室，在他床前站立，虽然不能说话交流，但表情和眼神说明一切，金老师似乎在说，谢谢同学们来看我，我一定努力坚强恢复身体，继续当你们的班主任！
我最后一个离开他的卧室，走到门口我突然转过身想再看金老师一眼，这时我看见金老师的眼眶里溢满了泪水，他热切的目光在注视着我，伸出来的左手有些颤动，似乎在说：小刘，好好学习，等毕业了做一个栋梁之材！此时的我已心痛至极，以前听老人说的“人生无常”的话语，多么现实地来到亲人身边。回到学校大约两周左右，系里就给我们派来了教授政治经济学的新班主任，很年轻，当他站在讲台上给我们讲话时，虽然同样和蔼可亲，可我还是想到了金老师，尽管新的班主任也姓金，但我总是把他和金老师联系不到一起，这也可能是先入为主的缘故。有了新班主任的带领和关照，金老师对全班同学的愿望也可以实现。只是一直担心到毕业甚至以后，我可能见不到教革命史的班主任金老师了。
时间的列车从太阳升起的地方出发，一路穿过河流，山川，平原，丛林，莽野，穿过我的童年少年青年和中年，即将到达老年。从黎明到黑夜，从春夏到秋冬，我在这辆列车上跌打滚爬得已经很久了。在站站相连的时空轨道上，不管在哪一节段上遇到了困难和挫折，金老师的眼神总是很合时宜地浮现在我的眼前，我想着金老师在短短的一个学期内，特别是我离开他家时留给我的那殷殷的眼神，就像金老师又来到我的身边，像教我踢足球、站讲台一样给我想办法出主意，就生出了不尽的力量去战胜这些困难和挫折，保证这辆时间的列车能够顺利到达梦想实现的终点。
2020/03/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