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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负暄扪虱

2021-12-30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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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天傍晚在厨房,又听到了去年夏天听到的“叫得像电动车不小心被人碰到报警一样”的鸟叫声。今早五点半左右,众多斑鸠声里一个声音又嘹远又凄厉:“苦啊!苦啊!”声音越叫越高越快,又在某一个至高点突然噤住。 丽敏说是噪鹃,一查,果然是。(Eudynamys scolopacea)

        于坚《印度记》。那样陌生的、混乱的、热切的熟悉感,像从前世迎面而来,想起那年在朋友圈见到红土拍的加德满都,看的第一眼就怔住了,继而落下泪来,连自己也莫名惊诧。《印度记》里提到电影《流浪者》,我四五岁时曾经看过,剧情已经一概不记得了,却记得“阿巴拉古,唔……”的妙曼旋律。搜了那电影来看,可是,是因为配音的缘故还是剧情的陈旧粗陋呢,看不及三分之一,终于忍无可忍按下了终止键。

        周作人《长之文学论文集跋》(原名《论救救孩子》)中关于儿童认识与儿童教育有言:“自从文章上有“救救孩子”的一句话,这便成为口号……但是怎样救法呢,还未见明文。……只有不想吃孩子肉的,才真正配说救救孩子。……我想人们也太情急了,为什么不能慢慢地来,先让这班小朋友们去充分地生长,满足他们自然的欲望,供给他们世间的知识,至少到了中学完毕,那时再来引诱或哄骗,拉进各派去也总不迟……此时而有救救孩子的呼声,如不是类似拍花子的甘言,其为大胆深心的书呆子的叹息盖无疑矣……”  妇女问题、儿童问题,实则周二先生“人的文学”观点中极其重要的核心组成,并周二先生将之落实到了实际的生活。那么,其与鲁迅在观念和生活上的冲突也就变得不难理解,单从这点看,周二先生其实是个很纯粹的人。

        周作人给赵景深关于童话讨论的信中说:“童话”一词来源于日本小说家山东京传的《骨董集》,日语写作“童の物語”(warabe no monogatari),意为“儿童故事”,但这只是词源的原义,学术上则指广义的“民间故事”,学术名: “Marchen”( 德文)。而日本民俗学家关敬吾则进一步将民俗学范畴中的、以“很早很早以前”开头的口承文艺定义为狭义的“昔话”二字,并在一定程度上将之等同于“Marchen”。  不知现代是否有关于这方面的完整理论,有的话又是如何定义的?

        小区门楼下方有两个燕子窝。是老小区的旧门楼,高大、粗鄙,被唧唧穿梭的燕子们这么一飞,倒眼花缭乱地温柔起来。燕子们飞得快,嘴里说得更快,这么个好处所,哪有不传开的道理呢?这不,第三对燕子已经往一个拐上衔泥了。可是同时,人开始搞文明了,门楼子也当然刷白了才好看。工人们架长梯爬上去,三个瘦小伙,戴着草帽拿着白漆辊子忙忙乎乎地不停做,后来,他们换鬃刷把那两个半燕子窝也刷白了。白燕窝一直挂着,却再也不见燕子在那门楼里优雅地忙日子了。今天,见一个窝里垂下丝丝缕缕的干草来,两只麻雀绕着舞着、喳喳地叫。

        李劼《八十年代文学历史备忘录》中,钱谷融教授有言曰:“文人安身立命,无非是才,学,识三个字。他说,才是天生的,怎么教也教不出来的。学是后天努力的,只消勤奋一点就行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唯有识是最为要紧的。”窃以为,“识”其实也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即对“人、事、物之间关系的理解力”,同一件事,在某些人眼中繁复缠绕不得要领,而在某些人则举重若轻直逼本质。所谓“悟性”及“通透力”,老家方言谓之“jia”。而这似乎和学历读书均无关系。

        感冒,鼻涕喇糊。昨晚梦里去看病,好像是在安庆石化医院外那条大梧桐庇荫的路上,那是个天然的农贸市场,医生就在马路上的市场里给人看病,瘦老头医生开给我一包药,打开一看,一粒粒黑豆黑闪闪地发亮。

        那一年,九十年代来临前最后一年的春夏之交,那时候不上课,我跑断了一双塑料凉鞋,和《半生为人》中的赵一凡一样大街小巷地抄了很多字。可是它们现在在哪呢,为什么一丁点都想不起来?

        小伙子说:地理的思维方式是密室逃脱,拼命找突破口;解数学题是贴手机膜,有方法有步骤,小心平稳一步一步走。

        年纪越大,看世界越奇怪,坏的,蠢的,贪的,跳梁的装死的,我这样的愚的……年轻时看千与千寻里的猪,看到的是恶心和愚昧,如今看,看到了很多重叠在它们脸上的人脸,看到怜、悲和绝望,而正因为这样,那些好的,才愈发在时空中浮起,并发出越来越清晰的光。

        觉得立夏的“立”字像阳炎升起,那种地热由脚底往上蒸腾的感觉非赤脚在烂泥中不能体会。日本谚语说:与其作诗,不如作田。但今天十八线“城市”亦已无田可作,当然,更多人喜欢在嘴上纸上作田,那么,还是留着节气吧。

        一只白猫伏在大桑树阴下的围墙上,脸朝里一动不动地低头往下看。在看什么呢?不知道。我拍树叶,快门发出喳喳的声响,脚移动,地上的落叶也嚓嚓响,而猫始终专注地一动不动,一丝也不动,有一瞬我甚至想:会不会是人家死了猫挂在墙上了?终于忍不住,伸手把树枝往它那边压了压,猫猛一抬头扭过脖子看我,眼神里全是被打扰的困惑,似乎说:你干什么啊!相视几秒,随即埋头跳进了墙内。  一户人家的旧围墙爬满了金银花,金银花含苞初开,一墙紫红雪白。背后一个声音道:“喏,告诉你啊,那边的停车场已经改成了童装店,马上开业了,对,我搞的!我呢,主要是考虑你们上下班的接送小孩方便啊!”转身看,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尖下巴男人,嗯,我好像认出他了,应该是上次说做一带一路项目的拾荒男子,看样子,他应该就住在对面那栋旧楼里。我对他笑笑,接口道:“哦,是吗?”他开心起来,继续大声说:“喏,那边开童装店,对面搞废品仓库!过日子嘛,安全最重要,回头我再把武警部队调过来!”他嘻嘻笑着,一脸阳光:“这下放心了吧……”  嗯,猫的世界、傻子的世界和我的世界,哪个比哪个好,哪个比哪个更不荒谬?

        秋刀鱼和樱桃啊,多寂寞。

        一日已尽,碌碌空留懊恼。想来,临终也一样吧?

        译《天女下凡》,日本的牛郎织女(天仙配)故事。以前曾读过朱大可对这一题材人物、故事、演变等的追根溯源,据说其发源来自印度。而日本故事中描述的人性似乎比中国故事更直白更本真,并且,即使用今天的眼光看,这故事也具有非同寻常的现代意识:女性(美好)被以男性为象征的社会家庭(恶俗)绑架,不得已沦为庸众的现实,直到今天,这尴尬局面也是常态吧。这也是我翻译过程中时感不适的原因之一。

        —— 你那么辛苦地译书,不如去网上做人工翻译来钱多。 —— 有时候,一件事情也不能完全以钱来衡量,比如,还有虚荣和情怀。 —— 情怀只能用来作包装…… —— 可是等我老了,我可以拿出自己的书给孙子看呀,我可以说:那个,这是你奶奶写的…… —— 这不还是虚荣嘛! —— 可是,万一孙子因此爱上了文学呢? —— 哎呀,那就被你带坑里啦,多可怜!

        煎两个蛋打出了三个黄,而那个双黄蛋,是从刚杀的母鸡肚里取出的。那么是不是说:只要你是一只鸡,只要你在人手中,再大本事也不抵卵用?

        下班饿了,路上买了两个豆沙包。一边走一边急着想吃,抓起一个咬了一口。迎面来了两个人,一个矮墩墩的老婆子牵着个矮墩墩的老爷子,黑老爷子笑眯眯地喊我:“大姐……”我愣了一下,说你吃东西吗?然后,伸出了那个没吃的豆沙包。老爷子笑眯眯接过道:“谢谢……”  走过去了才想:嗯,看来不是假的?又想:哎,这是什么样的两个人?遇到了什么样的事?又又想:不管他们处于什么境地,也不管两人什么关系,单从表面看能够确定的即是:“和谐的要饭的合作关系”。我在想,倘若换作我,能不能遇到这样的幸事?

        路边等车,对面树顶一阵喧哗,旋即冲出来一只唧唧直叫的黑鸟,黑鸟紧后面是两只体型硕大的喜鹊,喜鹊嘎嘎地叫着,两个忽上忽下左右包抄,抡着黑白的花翅膀,似乎要追上那黑鸟一巴掌拍死它。三只鸟团团由东向西,再由西往东几个回合,虽然喜鹊明显凶猛从容,可是却也并不见黑鸟罢休。黑鸟似乎是乌鸫,可叫声不像,也许是我的所知并不全面吧。春天美好,这新叶枝头的争战与杀戮,在自家是性命,在他人,只是岁月静好吧。

        天气意外地晴朗,冬去春来这事儿虽然年年有,可为什么总有新意?万物涌动,力量又来自哪里?  母亲去世整整十年了,父亲也已八年,十年多么短,短得像我刚刚奔丧回来不及脱去鞋子,十年多么长,世界早已经变掉,是的,我和母亲最后一起看的电视是汶川地震,是的,他们尚未见识过微信,也没有用视频聊过天。  十年间,我一直试图写几个关于他们的字,可是没有成。十年来,我常常体验到他们在我身上的存在,让我伤感又欣慰。我亦常把自己代入到过往的人与事中间去,没错,我的存在即是重复。他们的努力,是从农村到城市的移民,而我呢?我知道,一代一代人必将受制于时代、也受制于自身。但既然活着,即要尽所能。而世界它会变好吗?  呆在这远离他们的城市,常常觉得:他们就在那儿。可每次到跟前却又觉虚无无比。那么,好吧,其实你们都在。

        糟透了的现实于文学而言往往是上好的养料,而写字的人,他若不足以分解消化这屎一样的现实、给文字那植物提供蓬勃生长的力,那么必定是反过来:现实定会将文字窒息得片叶不留。当然,我说的是泥土里长的植物,不是当今盛况空前的假花。

        梦见在一条旧街上,灰蒙蒙地突然见了一个年少时的玩伴,脱口而出说:“哈,昨晚才梦到你!”去她的住处,从一个门面很小的杂货铺进去,在满堆东西的逼仄里挤着走,再推开一扇小木门往里一跳,里面就是她的房间了,房间幽暗,呈细长条形,摆一张老床和一张桌子。羡慕极了,想,在这儿看书睡觉多奢侈啊。 我是真的有过这么一个玩伴的,那时候,二十一二岁吧,在安庆工农街的老街上,她和姐姐弟弟正是住在一个长条形的小屋里,屋子的宽度除去裁案,只能再放一只小马扎。白天那是姐姐的裁缝铺,到了晚上,姐弟三人就在裁案上和裁案下面睡。当年我去日本前,自己买了布料,各种奇思妙想地跟姐姐比划着要做成怎样怎样的,结果,她做得都比我想的还要好。很多年了,也不知她们怎样了。

        在楼下拍树,老墙拐角处,大桑树上一嘟噜一嘟噜挂满了毛毛虫样的绿花,逆光,对来对去对不好。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从边上走过,手里拎着个火钳子,是拾荒的。看起来并不很邋遢。他慢慢走到垃圾桶边翻了一阵,突然对那边在门口挖地种花的阿姨大声道:“阿姨,你们太不地道了!你们抢了我两个大项目,一个三峡工程,一个一带一路!”普通话说得字正腔圆,嗓音也很好听。阿姨不理他,他又第二遍第三遍地说,口气颇委屈。阿姨说:“好的好的,知道了!”他这才拎着捡到的几个纸盒子,又从我身边往来路回去了。
   
        关敬吾编《日本昔话》,三卷翻译渐近尾声。忽然非常想重读周作人关于儿童文学、童谣、神话、民俗相关的理论与比较。在译完200多篇基础上的重新阅读,应该会有新的发现、和更深的理解吧。

        菜市场多了个临时摊位,小喇叭不停地反复喊:“……云南十八怪,鲜花论斤卖……!”应之者甚众。也去称了这一把,二十五块。嗯,怪什么怪,就着这配菜还得找主菜。

        春厨 土步鱼炖地耳 腌笃鲜入 新掐的草头 煮妇的发髻也要  新结才好啊

        春厨 菊科植物稻槎菜 没来得及开花 不知怎么吃  还是买了一大包 只因那老太太对我笑

        天太冷,雨连下着有一周了吧,下班路上又淋到了。去泡澡。  一进门,迎面见一三四岁小姑娘光身往一肥硕老妇的身上猴,两手举起来摸老妇乳房,跳脚嬉笑道:“奶奶,奶奶,我要吃妈妈!”被叫奶奶的也不恼,笑道:“不晓得丑!”小姑娘继续缠,旁边有人搭话说:“丑哦,多大了。”小姑娘扭头嬉笑道:“你们都有妈妈!”一边笑一边跑开了,这下,是去里间拿了莲蓬在手里四下射水,众人连声叫,却也不便发急。  洗好出外间,才知她们一行多人,被称奶奶的问:“宝宝,我们几个人?”小姑娘数:“我、奶奶、大姑奶奶、老太太。四个!老太太总洗总洗的,我们都被嘲笑死了!(我们都嘲笑她)”这才知道,刚才在我旁边莲蓬下洗头,冲一地紫汞般染发水的是她的大姑奶奶,大姑奶奶这时候裹个毛巾一骨碌躺在人造革躺椅上吃橘子,小姑娘光身在旁边滚来滚去道:“我也要吃橘子!”大姑奶奶给她一个:“给你一个丑八怪(橘子名),好吃哎!”小姑娘随口唱:“老太太呀你是个丑八怪……”她剥了一手的橘子皮,问大姑奶奶垃圾桶在哪里,大姑奶奶说:“就放那儿吧,有人搞卫生。”小姑娘站起来,翻着眼睛往身后的椅子背上投掷,一边吃,一边噗噗吐核儿。大姑奶奶说对了,明天要吃喜酒呢,你去不去?奶奶说:不去。“为什么?”“我呀,不打麻将心里都不快活!”奶奶这后半句是唱的。大姑奶奶跟着笑:“欣欣,你奶奶不打麻将心里都不快活!你打麻将欣欣怎么搞?”“带着啊。”老太太从人造革躺椅上捉了四处乱窜的小姑娘,摁在膝上给她穿衣裳,道:“太太抱宝宝。”小姑娘被套了一件棉毛衫,嘴里继续嗯啊嗯啊吃,得空道:“等我长大了呀,我长大了……”奶奶问长大了怎样?“抱老太太。”“你怎么抱?”“抱起来,往河里一丢呀……!”

        满地都是大荠菜,如果这时候,闷声发大财的时候狼来了怎么办?呃,那我跟它说:光吃肥肉不好……要不,搭着一起荠菜吃?

        这里农村八零后年轻人,大多是擀旋或抗争下出生的非独生子女,也不知是否受其父母当年强烈生育意愿的余波影响,生育政策一放开,他们大都马不停蹄生育了二胎。以我所知的范围,二胎生育分布多呈家庭状聚散,也就是说,比如八零后哥哥姐姐生育二胎的情况下,他们弟弟妹妹生育二胎的几率明显要高,反之亦然。也就是说,对中等收入、受过中等教育程度的农村青年(平时大多在城市谋生)而言,生育观念的影响明显大于生育成本的影响。

        突然发现,年纪一大就会慢慢变成神。不然,怎么会时不时找不到东西呢?比如,茶杯就经常不见,可等找到的时候,它就好好地在桌上,当然也有时在微波炉里。这就是日本人所说的“神隐”吧?可喜可贺!

        岁末向晚,好光转瞬变黑,窗外击被絮声声。说什么呢,好事情坏事情,不好事情不坏事情,好像,说什么都没什么好说的。

        今天太阳好,所以欣悲交集。

        月出于东树之上,橘黄,硕大。不知我是谁。又谁是谁。

        驾照找人消分,说起来似乎非常理所当然。那么,哪些人有消分特权呢?当然权钱持有者,所以一般人很以“找到人”为荣。那么,制度是为哪些人制定和存在的?结论:一部分人。同事说:“嘁,古往今来不都这样吗?”

        好不容易出门吃个饭,谁知到晚上,嘴角下巴就开始一块一块起红疹,以为要犯桃花……又谁知,一夜下来没有了。好失望啊。

        我就是个无趣的人,每天除了吃饭睡觉还做了什么?不逛街,不买吃,不健身,不聚会……总觉得时间不够来不及……看你们那么开心,可是,为什么开心呢?因为抖音很搞笑?因为和了牌?因为唱得嗨?嗯,好羡慕呢。而我什么都不会,是一个无趣的人。

        长久缺觉,午睡冗长。梦见父亲和母亲。路对面有隔离墙,踮脚望,墙外野草茂盛,薯蓣藤举紫花爬在废弃的木桩上,蓼花高大、成片,在夕阳下的风里亮。心下窃喜,急回家取相机,却见父亲在檐下用筛簸豆,豆是扁扁的大青豆和黑豆,豆子豆壳乱纷纷混着。转眼听到雷声,说下雨了,雨声愈大。醒来,果然在下,冷雨敲窗,冷锅冷灶。绍庆爷爷命不久矣。

        民间故事是有其特定类型的,这类型,是在长期的复述与转述中,被程式化固定化的所谓框架或模板,是人类在一定时期内的共同价值观,或曰共同愿望的集体体现,也是民间故事得以被广泛认知的原始基础。众多故事套用固有模式,很多时候不免单调乏味,那么,民间故事的魅力何来?窃以为,正是源于生活的真实细节。那些细节多美多生动啊,可我们的很多译本,却生生在转述中丢失了那些最好的东西!

        雪封门,可蓬头,可垢面,可坐火桶,火桶里乱读书,可吃酒酿,火锅里烫荠菜。

        菜场进门右手边,两个摊位都卖普通蔬菜,第一个摊主是位很胖的大姐,第二个是一对老夫妇,老奶面皮白净很有些标致,而脾气似乎并不太好。一次我指着一堆山芋向老爹问了价,正要称,老奶横路里杀出,很生气地指责老爹卖便宜了五毛钱,絮絮叨叨不绝于耳。今天在胖子大姐那里买蘑菇,大姐正笑嘻嘻与众人说话,说:“……送到医院就不行了……昨儿夜里说还有一点心跳,家人说回家去,管子一拔可不是就没了……”原来,说的是隔壁摊位的老奶。有人惊道:“昨早上还在她手里买的菜……”众皆唏嘘。

        大雪,已一觉,犹豫要不要起。梦到猫发癫,尘发扬,枯草门前,苍耳刺球累累,对面山谷满地若隐若现笋芽无数。

        突然觉得,民间故事情节中很多有梦境成分。特别在风、雨、雷、电、草木、野兽、虫豸等自然面前,人的渺小感与敬畏感,这正是我们幼时的梦中体验。而这正是对未知对不可掌控的恐惧之源吧,源头的源头,一方面大约是人脑中残存的远古记忆,另一方面,也是农耕背景下的实际体验。围炉夜话之中,寒夜的冷、地炉的暖、昏昏欲睡的梦境,山川有灵草木低语,不是诗话,却是梦话和实话。
   
        院里有大木:水杉、金钱松、银杏,落叶萧萧纹理动人,树下之车常为所覆。而行驶路上,有见车满戴三角枫落叶擦肩而过,红黄甚艳,聊以为霾中一景。

        假设,如果,要是不知道日本平安朝的宫斗故事、不知道歌舞伎、净琉璃对他们的演绎,也不知道民间让他们上天入地亦仙亦鬼的传说,其实……没有关系。那么举个栗子,一个歪果仁的翻译将是怎么样的?可以再举一个栗子,比方说我译:“柳培三顾茅房请猪哥”……这坑要多深,就有多深。

        前几天有人问我:山村暮鸟的诗,和金子美铃的有什么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呢,我想了想,它们一样短小精巧,稚气率真,一团真气,气气相通;不一样其实也明显,往玄了说,如果金子美铃是五色的,山村暮鸟就是无色,金子美铃是柠檬水,山村暮鸟就是凉白开,金子美铃佩环玎珰,山村暮鸟就老玉无声,金子美铃是黄蓉,山村暮鸟就是,嗯,吟诗的周伯通,一个男的,一个女的嘛。

        民间故事、传说等口承文学,最大特征即是不遗余力地夸大与臆造,而在细节上,它又是真实的,特别具体涉物之处,如地名、机构、工艺、钱币、常见动植物名称特性等等,均是严谨并实有所指的。正是这些,才是民间故事之根茎所在,是滋养其生生不息的养分来源。

        无赖,似乎是通行整个亚洲的市井生存法则,民间故事极力推崇这种智慧,大约是因为最朴素的娱乐的需要吧,而后来周星星将其发扬光大,让人在乐里面看见了悲,此乃近于“道”。

        阴天,玻璃门开了半扇,站在门口打电话。忽听身后“扑腾”一声,掉头看,一只野鸽子飞进门里了。犹豫着要不要往它那边去,而它却只管直着脖子愣愣看我,大约是吓傻了。体型并不大,似乎尚未成年。把两扇门都开了,再绕到它身后一抬脚,鸽子飞起来,擦门直线飞了出去。

        童谣俚曲看起来简单明朗,实则古奥难解,究其成形,可与野史、方言、民俗、音律等相关,周作人《儿童文学论》中有对日中童谣进行解读与对比的少许篇章,此领域的研究迄今似乎仍为空白。俚曲的难解,很大程度上还在于它的“无意义”,即意象的不连贯性,和与之密切相关的极度喜好音律的特性,这也正是儿童所特有的、也是为其喜闻乐见的思维方式。

        写字近四小时,摸黑去厨房倒水,明月东窗恍见,不知何年。

        方言,正是民俗,特别是口承文学中的瑰丽之花,一旦变成文字或翻译成外语,就不得不舍弃它一部分或全部的地域特点成为标准语。这是痛惜而又无奈的。

        接一电话,147开头的本地号码,犹豫一下还是接了。一女的说,我是中国移动,跟你确认一下,你用的是某某套餐对不对?你名字最后一个字是某字对吧,告诉你一下,从下个月开始,我们光纤升级,你的家庭宽带也随之升级,套餐费用不变。我说,嗯,然后呢?然后,她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我说,是的我知道了。她说,这样的,马上我们10086发一个随机验证码给你,嗯,发了吧,你现在把那验证码报给我。我愣了一下下,好像觉得有什么不对,我说谢谢你,我会去你们柜台。她说,好的女士。随即挂断。

        水虿(chai),蜻蜓幼虫,看起来蛮丑,像个虱子。百度说,从水虿变成成虫的时期“依种类不同而不同,短的约2-3个月,普通种类约1-3年,最长的则要7-8年才能完全成熟,期间约需经过8-14次不等的脱皮,然后爬出水面,变成成虫蜻蜓”。 早上买了小虾一个一个掐,掐到最后看到它,想着要扔到门口的池塘里去。七八月份也有一次,一时没空,随手放进一个空矿泉水瓶子里了,谁知一放两个星期,等再想起来,已经不知道死活了。也不一定,今天这个就装死,稍一碰就四脚朝天一动不动,过片刻又长脚一挺翻过身来。

        买菜的时候买了一盆菊花。萝卜丝菊花,就是小时候天井里种的那种,开得乌压压倒掉,茎上爬满蚜虫,一捏一手绿汁水。怎么觉得今天像会有好事情。

        以一个吃货的半世清名推荐一桌菜:
1)红烧肉  用夹精夹肥、两寸左右厚的带皮五花肉,烧法不拘,口味微甜为好 。
2)蒸蛋羹  土鸡蛋两三个,蒸到羹细腻紧致即可,出锅加小半勺猪油,葱花数粒,有酱油也可滴几滴。若有米虾干几粒同蒸,则为至上。
3)炒青菜  需是霜后的厚帮青菜,需用菜籽油,大火炒后加盖稍焖至软糯。 吃法:墙边太阳下,以骨牌凳为桌。其余不拘。
又:红酱油滴到黄蛋羹上晕开,有水墨意。此条可略。

        这个叫“六”的日本人上条辽太郎,少年离家,凭一己之力游历世界,如今在大理七年,娶妻、生子、种地、唱歌、酿酒、做味噌。六的生活方式,并不是矫情的回归,更不是对抗喧嚣世界的行为艺术。你听,他在歌里唱:小小的西红柿,小小的洋葱,小小的蔬菜,小小的田,已经足够啊,已经足够,可是,人们为什么穷?即使努力,山也在死去,即使努力,海也在变脏,即使努力啊,尽是失去,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人还是努力?是为了飞鸟一样飞,是为了,飞鸟一样唱。——我可以说,六是一个真正的诗人吗,一个理想主义的西西弗斯。自由,正是我们赖以更好地活下去的勇气,哪怕它终究是海市蜃楼。

        一片由各种植物交互生长的“空”地,说它“空”,其实是天大的谬误。在看似平和的表象之下,植物与植物、动物与动物、动物与植物间的竞争和杀戮在随时生发,而更具颠覆性的是人为干预。前年冬天为所谓创建而做的平整和农药处理,曾一度扑杀了这地上的一切植物,待重新长出,它们的种群,包括种类和构成都有了很大变化,相对弱势的麦冬、萝摩等已然消失,鸡屎藤迁去了围墙外,而葎草,则呈大规模爆发态势,加拿大一枝黄花的植株高度,目测已近两米。

        石蒜也有大小年吗?去年开得轰轰烈烈,今年瘦弱稀疏。金子美铃说它是从地底喷出的焰火,这么说的话,今年鬼世界的经济似乎很萧条。

        关于“自然环保”类标签散文,一直对其定义有不得其解的困惑。私以为,一切文字里的风景皆为镜像,无论多么切实的描写,都已经过了小到作者本人特质,大到其所属民族特质的滤网。如果说德富芦花的四季景物是工笔或淡彩,那么,《夏日走过山间》则是素描和油画。这也正是东人和西人气质上的大不同。

        买菜买到姜花,两向清风,一室洁香,有食,有书,有我,且偷生,不亦乐乎。

        一夜大风雨,气温骤降。一夜梦。梦中水天辽阔,云彩多幻,野禽振翅。

        长风沙这个地名有古意,也有大意境,如今改作的“长风”在气度上要逊色很多。很多年前,周末和一个吴姓同事回她长风的老家,半途拦下辆三轮农用车,自行车挂车沿外,人挤敞篷里,一路屁股蹦起来,头往车的棚顶撞。还开得飞快,真是惊心动魄啊。
   
        一只鸟一直在窗外来来回回叫,“苦!苦!苦啊……”叫得像电动车不小心被人碰到报警。下楼买菜,掏了手机准备录它,它却像看着似的突然住了嘴,走出几步,又叫了。终于录下来。回来一边撕山芋爪,一边去鸟类网听了足有二三百种的鸟叫声,直听到厌气,终于也没有找出来。

        往年一到端午,我妈就包很多很多很多粽子,从菜市场路边一有卖粽叶的她就兴奋,就像包得好有瘾一样。每天她说吃啊吃啊吃啊,冰箱里全塞满。所以我烦死了粽子,所以我根本不想学包粽子。到了现在,端午节是吃粽子还是不吃粽子,这总让我犯难,不吃吧,哪里像过节,吃吧,你说满世界哪里还有像样的好粽子。也不知道我妈在那个世界,会不会还犯瘾包粽子。

        我的老家,是尼泊尔还是斯里兰卡?经常,我穿过梦里的集镇和旧巷道,也赤脚走在泥土飞扬的路上。

        两老头路遇,一个跟一个打招呼:买东西呐?一边说,一边却并不停脚。另一个拖个滑轮车,车上装的什么,这个对已经走出去一截的那一个说:咸(han)盐!一袋是买,一箱也是买,咸盐么,又吃不坏!

        一只刺猬可以做的最好的选择,就是,躲到他自己的里面去。

        小时候的立夏,我想想,说到立夏的夏心里就无端软起来,亮起来,是新禾齐整的水田里风的味道,天光的味道。嘎公鸟的叫声穿透整个旷野,田埂上,紫红的茅茅针正鼓胀。妈妈用绵结头(鼠曲草)做立夏饼,团团贴在铁饭锅的锅沿上。每个饼上有两根并排的手指印。今天在南门菜市买两个糯米粿吃了,红豆馅儿的,面上扑了黄豆粉,很香。

        三天假,睡了两天,似乎肉身更重了。电脑上方看出去,广玉兰什么时候已经举了好几球大白花,白头翁叫得高声,它们是男孩子。空地上的草已经没过膝盖了,野大麦的新穗成片在风里摇,小窃衣密密结了有倒钩的种实,酸模最高,绿花,新果像扁的小荷包蛋。前年冬天,这片空地被平整过,所有的植物被清除,还被撒了药。等它们再长出来,却是变化了种类构成和分布,一些不见了,比如三裂叶薯、罗摩、野葡萄,一些愈发疯长着,比如葎草。围墙边,槐花散了,梓树垂着去年的黑种条,一边在开它的娇黄的花。一支野桑伸下来,上面有硕大的黑红的桑葚,采了几颗吃,味道寡淡。
   
        “喂……喂!”左手边,一个男人把手机托在胸口,对他前面的空气喊。“咹!咹!没……没有开始做…… ” 男人穿败了色的迷彩服,旧解放鞋,一脸刻苦的样子,侧面看去头发里有尘土粒。对讲机一样托着的手机屏幕碎得七痕八裂。东北口音,“……嗯,是这样的……早上一来说要交十块钱儿,给钱才给做!你说咋整……好,好的……我先给,你回头再给我是吧…… ” 噔噔噔,跑上来一个中年女子,瘦小,挎包挺大,窄腿牛仔裤,裤腿下端裂成好几个瓣,在白线前立停了:“歪,歪,你去棋牌室等我还好啊?……哦哦哦,你已经快到啦……” 女子脸色晦暗,短发一半黄,一半新长出来的黑和白,梢顶漂着几抹旧的玫瑰红。突然落下雨点来,灯一跳成了绿的,三四辆蓝单车一齐窜出去。开闸的白亮的水,水里的鱼。香樟花轻轻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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