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鞋子与体面
2021-12-30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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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鞋子与体面
12315给我回电话了,说理发店关门,卡没地方退钱这事儿,他们不管,让我打12345,嗯,这个是上海的市民热线。打过去,神奇的是竟然没有忙音,直接就接通了,顺畅地让我为自己的小人之心羞愧不已。对面的服务人员专业而且热情,询问了一番情况,确认我不但没有发票,就连余额的精确数字都不记得了之后,还是安慰我说会尽快安排核实并给我反馈。直觉上,我认为那几百块钱是凶多吉少了,所以,这事儿我就没敢跟叶子汇报。虽然如此,我仍然对市民热线的服务挺满意。什么时候开始,这类热线竟然可以直接拨通,而不是“正在忙线中”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看来,的确不能总是用老眼光看问题。隔天,我就收到短信提醒,说我反映的情况,已按法律规定交由相关承办单位处理,将有处理人员与我联系。
叶子并不知道,我又给家里造成了几百元的亏空,她正忙着网购。先是给她和岳母买了几件花衣服,岳母嫌弃太花了,为此她们娘俩还吵了几句。今天中午,我回家吃午饭的时候,刚推开门,叶子就冲我大吼一声:“你试试门口的拖鞋。”我一愣,什么门口的拖鞋。看我没动,叶子又在那边粗声大嗓地吼了几声。早上为了天天教育的事儿小吵了一架,她这是余怒未消。岳母在边上批评她,认为她对我太过粗鲁。我总算是听明白了,她是给我新买了几双凉鞋。上次去玛雅水世界,凉鞋不是丢了嘛,她这次一口气买了六双,让我挑。我挑中了一双棕色的,跟我丢的那双很像,没办法,我的确是个念旧的人。“就这双吧,这估计是最贵的,够穿两三年了。”我笑着说。看叶子的眼神不对,又说:“要不,我就再留一双?放着也不会坏。”
叶子给我挑了一双蓝色的,款式时尚,我穿了一下,非常轻便,就是鞋底儿有点薄。
叶子对我说:“你挑那双120,这双53块。”
我笑着说:“那就一起留下吧,挺轻的。”
叶子拿起发货单看了看,比对一番,又挑出一双黑色的说:“这双52块。”
我放下蓝色那双,拿起黑色的说:“那就留这双吧,刚好棕色配其他颜色裤子,黑色的配黑色裤子。”
叶子把蓝色的放下,说:“你也不能只图便宜,关键还是穿着舒服。”
“都挺舒服的。”我赶紧说。
就这么定了,其他的鞋子,叶子又打包,给唯品会的卖家快递了回去。之所以一次订这么多,是因为拼一个大单,凑够一定额度,可以享受较大的满减折扣。而部分退货,并不影响那已经享受过的折扣,甚至,退货时,店家还会承担十块甚至二三十块的运费。我不知道,这么明显的漏洞,对方为什么放任这么久,不是一年两年了。后来想想,或许,那就是店家故意的。聪明的店家,总有办法让顾客认为自己占便宜,并以为店家傻。想起了那首《插秧偈》:“手把青秧插野田, 低头便见水中天。 六根清净方为稻,后退原来是向前。”是的,后退原来是向前,很多事儿是这样,但做到并不容易,我跟叶子就总是很容易杠上。昨晚上为了天天的教育就开始争论了一番,最终她决定由她全面负责,取代我过去的角色,让我去负责烧晚饭。
我晚上下班到家都快六点了,再去烧晚饭,那一家人总也要七点才能吃上。大人还好,苦了孩子。没办法,早上一进公司就给老板打报告,提请将工作时间更改为早上八点半,到下午五点。简短的一封报告邮件写得万般无奈、催人泪下,如果以后被公布了,想来在文学史的地位不会低于《陈情表》。老板读完,回复说:“当然没问题。”这个结果,倒是预料之中的,事实上,在进公司前,我就已经先去了一趟菜市场,买好了烧汤的鲫鱼、做红烧肉的五花肉和清炒的扁豆。鱼汤和红烧肉都是天天的最爱,清炒扁豆则是岳母喜欢,至于叶子,天知道她喜欢吃什么。如果一定要说,她喜欢大酒店里的那种氛围。没办法,她厨艺足够好,一般酒店的厨子水平,根本入不了她的眼。
那次我请她们去一家新开的粤菜馆,天天吃得很开心,他喜欢里面的脆皮鸡,岳母喜欢那个海鲜汤,而叶子,好吧,吃了不少,却样样觉得一般。不过,她吃得还算开心,因为我告诉她说,这顿我回头可以去公司报销的。
“能报多少?”她问。
“280吧,300也行。”我回答。
她看了看刚点的菜,说:“我用招行卡付款,还可以再优惠20元,这样,干脆再点个菜,打包带走。”
我觉得,有个会过日子的老婆,没什么不好。不好的是,终于还是我赚得太少,以至于让自己老婆的这一面,得到了本来不该有的强化。如果当年她没嫁给我,而是嫁给一个有钱人,可能,生活却又是另一个模样。“改天,一起去吃那家鹅夫人吧,米其林餐厅,据说鹅肉很好吃。”我笑着说:“那边离公司近,经常陪客户去的,报销起来更方便。”
当然,不会真去报销,这点钱其实我们花得起。叶子脾气变大,跟她承受的压力大也有关,日子诸多不顺,她能挺着就已经不容易。中午,吃过午饭,顶着外面三十几度的高温,她和岳母带着天天又出发了。我把碗洗了,又擦干净桌子,下楼的时候,脚上穿的是新鞋子,黑色那双。选它的时候,我跟叶子说:“这双好,不但便宜,还能搭配黑色的裤子,而且,鞋底高,我个子矮,穿起来也好看。”原来的那双鞋子,我放到了楼下垃圾箱旁边,它并没有坏,可是,穿别人的鞋子,终于并不体面。是的,那天在玛雅水上乐园,当我发现鞋子不见了之后,我随便穿了一双回家了,不知道是谁的......想来,我欠别人的,不只是一个道歉。
或许,我也可以当一次五毛
周三,12345市民热线联系我,说是会转相关部门处理后,果然,昨天我就接到了徐汇区市场监督局的电话。电话那头的男性工作人员听声音很年轻,人很热情,感觉对我的不幸遭遇同情得都快乐出来了。在再次确认了我不但没有发票,就连理发刷卡后的小票都找不到了以后,他仍然很肯定地对我说:“虽然给你办卡那门店在闵行,但既然他们总部在我们区,那我们肯定会管的,你放心。我们去走访他们总部后,会尽快再跟你联系,或者让他们直接跟你联系。”听了我自然是安心的,但仍然没想到,处理得会这么快。就在今天早上,给我办卡那家公司的总部就给我来电话了,说虽然他们那门店关了,但我还是可以去接盘的下家那里继续理发。
也是通过这次电话,我才知道,我卡里竟然还有862元。这当然不是一个小数目,我每周末包一次饺子的成本也不过是20元,够我吃两顿儿。更关键的是,我终于有地方去掏耳朵了。小区里的那家理发铺是没这服务的,我曾经试探着跟那个理发的大哥谈过,能不能帮忙掏一次,我给他15块钱。大哥那拒绝的眼神,我至今都还能记得,我想他是觉得受到了侮辱,虽然我其实并没有那个意思,就只是单纯地想掏个耳朵。为了省下这15块钱,叶子曾经自告奋勇帮我掏过,但是几下以后她就放弃了:“这是个大活儿,十五块,人家也不算占便宜。”的确,每次掏耳朵,那女服务员都会不断提醒我,我的耳朵里是多么脏,并推荐我至少也要做个耳烛。可怜我至今也不知道啥是耳烛,我就只知道掏耳朵,小时候看连环画,程咬金也会的。
除了十几年前刚到上海时办居住证折腾了几次外,对于上海政府机关的办事效率,我一向是满意的。无论是办护照、港澳通行证还是社保相关的手续,基本上都不用来回跑,当然,哪怕现在可以网上预约,去那边排队还是免不了的。好在排队一般也不会太久,唯一一次排队排得我快崩溃了,是去车管所那边换新驾照。说起来,我驾照都过期了,方向盘也没摸过几次,算是一个名不副实的“老司机”。即便如此,这次理发店关门而他们总部电话又“暂停服务”之后,我还是觉得那钱是没戏了。想不到,哪怕过程中从消费者协会转到市民热线再转到区市场监督局,三个部门逐次转交,也不过是四五天的时间,就圆满解决了。不能不说,这个城市、这个国家能有今天,总还是有很多尽忠职守的人。当然了,如果徐汇公安局能够把几年前我在公交车上丢的那几千块钱找回来就更好了。
这辈子直接跟政府机构打交道并不多,第一次是考上大学转户口和粮油关系。那时候父亲还在,全程都是他带我去的。虽然我考了一个让他觉得很丢人的大学,但既然我执意拒绝复读,他也并没有再劝我,而是亲自把我送到了塞外的校园。还记得我们坐的那趟绿皮车是从宁波到包头的,我们在济南站上车时并没有座。站二十几个小时想想就令人头疼,还是父亲找了列车员,给了二十块钱,我们爷俩才有了一个座位,轮换着坐。车进内蒙,有大片的葵花,但更多的景色还是穷山恶水那种,很多山丘上,连草都不长。父亲最后又劝我一次:“要不咱不读了,回去吧,再复习一年。”我没搭茬。我不知道,当时如果答应了他,一切会否变好。那是1999年,那一年,奶奶去世了,离父亲和母亲去世,还有八年,离爷爷去世,还有十年。
第二次接触政府机关,那已经是2008年了,我已经在上海工作几年,工资虽然不高,但在那公司人缘混得挺好。记得那天,漂亮的人事经理神神秘秘地把我叫进办公室,关上门说:“下面的事儿只有你和我知道,嗯,老总也知道。”上海市政府在当时突然放出来一些户口名额,我所在的那家外企好像是因为纳税额较高分到六个。后来,有人说当年的户口名额跟楼市低迷有关,具体,却也无从查证了。无论如何,我是受益者。当时我不过是市场部一个普通员工,无论资历还是学历,这好事儿按说都轮不到我。或许是老总可怜我父母双亡,或许是当时我在一些公关工作上的表现还过得去,总之,老总就那么分给我一个。幸福来得太突然了,人有点懵,回想起来,我竟然至今都没为这事儿跟老总说过一句“谢谢”。就只记得人事经理提醒说:“立刻回家去办手续,要求两个星期办完,否则就作废了。”于是,我坐上了当天晚上回家的大巴。
父母终于没看到这一天,但家里的叔叔和姑姑、姑父们都为我高兴,并开始动用各种关系,请客喝酒,总算,按时把户口迁出来了。说实话,在当年我并没有觉得上海户口多有用,唯一有所感受的是,不用办居住证了,那东西准备材料真挺麻烦。那时候,我没有父母,没有钱,也没有女朋友,近乎四大皆空,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儿。哥哥和嫂子曾劝我去青岛或潍坊找个工作,这样离家近,他们也好照应我。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不回去,其实,我也不是那么喜欢上海,至少当年是这样。我很宅,唯一的爱好是写字儿和吃饺子,上海的灯红酒绿跟我没关系。或许,我只是想离老家远一点儿,这样,有些事儿我就可以不去想。逢年过节的时候,我也就不用去给父母上坟,就像他们还活着一样。对了,在我又换过几家单位后,那个当年给我户口名额的老总前两年退休了,他六十岁大寿的时候,人事经理找到我说:“给郁总写点什么吧,他喜欢你写的东西。”我写了一首诗,它被放在了庆祝活动光盘的开篇。
再一次跟政府部门打交道,已经是2012年12月20日。那天很冷。我站在漕宝路光大会展中心前的十字路口,看着穿得毛茸茸的叶子从公交车上走下来。我跑过路口去接她,路上有层薄冰,我差点摔倒。那天是广泛流传的所谓“世界末日”的前一天,我跟叶子相约去把结婚证领了。结婚证上的照片,她显得很年轻,我倒是被拍得很沧桑。领完证,中午我们在边上一家火锅店大吃了一顿。叶子团购了一份四人套餐,有螃蟹。我们两人几乎把四人份都吃光了,然后,各回各家。当时,我刚付了房子的首付,还没拿到房子的钥匙。上家说,他们新买的房子还在装修,要晚两个月才能把房子腾出来。首付花光了我全部的积蓄,还包括卖掉老家房子的十万块钱。在分父母遗产的事儿上,我是占了便宜的,哥哥知道,嫂子后来也知道了,并没有闹。
那房子很新,没有再装修,只是把两个卧室贴了壁纸。壁纸是我挑的,就跟梦想中的家一样。叶子掏钱买了家电家具,全部是最好的。彩礼这事儿,岳母从来没提,我也一直就装傻了,一分钱没给。就连婚礼喜宴的钱,据说也是岳母付的,我没问,但应该是这样,叶子的钱估计也都花光了。一晃几年过去,吵吵闹闹的,天天也就成了大孩子了。中午回家吃饭,叶子和岳母带着天天下楼要去培训班,小家伙看到我,给了一个大大的拥抱,我亲了亲他的小脸蛋儿。叶子提醒我:“记得把洗衣机里的衣服晒出去。”桌上摆着我喜欢吃的茄子和红烧肉,房间里,满满都是小家伙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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