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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月何处寻——自然笔记

2021-12-30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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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月何处寻
——自然笔记                          

杨文丰

  (载《钟山》文学双月刊2006年第2期 ; 被编入《21世纪中国最佳随笔 ( 2000-2011 ) 》,贵州人民出版社版,耿立选编)


                                      人类的“精神自然”,你在哪里?
                                                  -----—手记
                  1、明月,自盘古开天地以来就是全人类仰望的对象
     
        我否认不了仰望明月是人类的福祉。自从盘古开天地,这种仰望就开始了。这是非常纯净、纯洁、纯粹的仰望;是不分贫贱、没有***,也不交银两,不染任何功利的仰望。试想,有哪一次的仰望,不是满披秋水银霜呢?对我们的先人。
                       
                          明月悠悠照千秋,月光满地却不流。
                          人生易老月难老,弹指之间雪满头。
     
        俯仰之间,人类望月,在那丰盈的感兴之中,是无法不蕴含敬畏的──人类对高高在上的东西什么时候能脱开敬畏呢?
       想来,人类望月又的确是出自本能,出于低下的地位,出于喜欢眼睛朝上的所为。这当然是极为自然的行为。在旷野,你只要这么一站,你抬头一瞧,这夜呢不算很黑可苍苍茫茫,长空深深阔阔,了无声息,那天海深处正悬一轮明月──你这不是在对月作极自然的仰望了么?在苍茫间。
       20世纪80年代初我首谒“天下第二泉”──无锡惠山泉。
      炎炎夏日里,那泉水,那经漫长农业社会还基本清白、清明、纯净,还基本健康的泉水,依然下流,依然以天然轻漾的卧姿仰望天上月。这可是曾将千万轮圆月存盘的著名甘泉!是将泉中月与天上月天然对称、相互仰望的甘泉!
                                 
                                   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百姓仰头看。
                            ——《红楼梦》贾雨村望月口占
     
         苍茫尘世,天上人间,还有什么东西能被如此多眼睛同时仰望呢?……


                           2.人类本已有了心头月
        
        日本禅师明惠上人深夜禅毕,由禅房走向下房,居然一点也不怕那山鸣谷应的野狼嗥。此乃何故?据说是由于他身披云缝漏出的月光,有明月正陪伴。依我看,禅师算是读透了明月神力的人。望月难道不就是感应神力吗?在这尘世,惟具神力的东西才神秘,才经久仰望,促人壮胆。
        我在启蒙前,似乎就已能感觉明月的神秘,想必这与祖母讲过月亮神话,我也看过月的圆圆缺缺,月会藏入湖水,我一走那月也必走有关……后来,我考量望月问题,才惊觉人类其实早已构筑了 “心头月”,与天上月虚实呼应。
        人类构筑“心头月”,靠的是长期对月,对月的联想、想象和感悟。
         由此形成的“心头月”,其特征,大抵表现在几个方面:
        其一,人类心头月很静。这是寂静、闲静、安静、幽静、静谧,甚至有些凉静或者冷静的静;
        其二,人类心头月逃离尘嚣,十分单纯。单纯得满贮在天宇间的尽是同一的月光,同一得素简,连味道都没有;
       其三,人类心头月还是闲寂和清寂的,似月夜桂花跌落王维的鸟鸣涧:不见强烈可感的波动,没有起伏,无法灼人,更不袭人,是悄悄的,轻轻的,带点儿寂寞;
       其四,人类心头月是清幽的,是偏暗的清幽,宛同明月刚刚从苍绿古宅后的苍苔上浮升。这清幽带些泉水、空气的透明,接近辞典对“幽”的多个诠释,还染些安闲、幽雅;
       其五,人类心头月任何时候都是幽美的,可亲的幽美;
       其六,是人类心头月还一直很玄:一是给人玄想:月上该是幽静阴冷,清辉流溢的,那影影绰绰是有什么在行走吧,是嫦娥、吴刚、玉兔或广寒宫里的蟾蜍在活动吧;二是幽明月光满地,不重形却以人精神;三是月光似可从地下浮现上来,雾一般匍匐在地表,弥漫在地面,可以搬运。“月光光,耀耀光,船来等,轿来扛……”祖母就曾经教我这样唱;四即月光总是虚幻的吧。不是有踏月之说嘛,然你朝满地月光一脚猛踏下去,却何曾见有月光四溅?即便切下长城那么多月光,也砌不起一堵墙,可月光依然夜深还过女墙来,敷在长城上;五是这月还颇似玄虚哲学,说虚却实,道实却虚,有无相生。重神不重形是这月,内敛不张狂是这月,重顿悟耽冥想的还是这月。
        任何文化都一样,倘想提升境界,不是趋向神幻,就得臻入宗教,尤其在上古。长期以来,国人就视月为太阴之精,秋分坛设西郊,祭西沉月……顶礼膜拜,神秘气息弥漫。
       一则禅宗公案这样说:那小偷月夜潜入古庙,一老僧正酣然打坐似心无旁鹜。可是,当小偷空手欲走时,老僧却霍然起立,默默然脱下袈裟相赠。贼走后,老僧仰脸隔窗望月,良久,泪流满面,随即低头喃喃道:“你拿得走我的袈裟,却拿不走这窗外的大好月光哪。”心头月在这里,已隔离了尘俗社会的人欲之海,承担了精神澄明的角色,表现了精神文化的根本,彪炳了对彼岸诗性世界的沉迷和自选生存价值的终极皈依。
        国人心头的文化月光,其实还是到了唐朝以降,才愈加明亮、浪荡,叮当作响起来。以李白为代表的唐朝诗人,吟咏了月,更明亮了月,绣口一吐,诗句的月光,就几乎光耀了半个盛唐。宋朝的苏轼接力吟月唱月问月祈月又访月,月光般的感悟简直就是明月下打扫不尽的树影。
       值得一提的还有,对于心头月的建构,感性葱郁的东方民族似乎更易相通。白居易“夜深众僧寝,独起绕池行”的诗句传入东瀛,***俳圣松尾芭蕉步出茅屋,望月独吟,吟出的俳句就颇有依样画葫芦味:“明月何幽幽,围绕池塘转不休,通宵不停留。”的确,在东方文化里你甚难找得到像莎翁在《仲夏夜之梦》里把月亮与“不生孩子的尼姑”相提并论的那种不恭语句。

         3.人月相亲,月寄人生,在于月是旧时月,在于月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美丽幻像
                                    

        我对人与自然建成和谐关系,一直深持怀疑态度,在今天,在如此的尘寰。
       如果说,自然与人确实有过所谓的和谐关系的话,那么,也惟有这—— “人
月关系”。
       甚至美女嫦娥都奔月了。月人能相亲,月可寄人生,如此等等,表明什么?表明的该就是人与月的和谐关系吧。
       表达人月关系,最身体力行的,还是作家、诗人和艺术家。
        读《我在美丽的***》这篇川端康成诺奖受奖辞,我发现,或许并非出于自觉,在阐明人生与明月和谐相融时,他极其自然地就援引了被称为“月亮诗人”的明惠禅师的和歌:

                            冬月拨云相伴随,更怜风雪浸月身。


        川端阐述明惠“在暗处观赏,心境清澈,仿佛与月光浑然相融” ,认为明惠“以月相伴,莫如说他是‘与月相亲’,亲密到把看月的我变为月,被我看的月变为我,而没入大自然之中,与大自然融为一体”。
                     
                           习习清风明月夜,通宵共舞惜残年。


        川端更说古僧良宽这两句诗,“尽管咏月,实际上也不认为它是月”,是僧人感到如此遥不可及的纯洁、美丽,不但可亲,至少也能相伴“共舞”,可共,可依,能寄寓襟怀甚至人生。
       如下则是诗人歌德那首著名的月光诗《对月》:

                你又把幽谷密林,
              注满了雾光。
              你又把我的心灵,
              再一次解放
              你用慰藉的月光,
              照我的园邸,
              就像知友的眼光
              怜我的遭际……

      这首诗被誉为最美的月光诗,经由舒伯特等人谱曲已四处传唱。在这首诗里,明月与人的命运,难道不是已相互维系,相互亲怜吗?

                我寄愁心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 (李白)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尽,江月年年只相识。 (张若虚)。

             今人不见古人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李白)

        
          人月相亲,望月寄兴且寄身,感兴“日月是百代的过客”(松蕉芭蕉),时世兴亡,感兴人生易老,人生太悲凉,所有这一切,不都是因为那明月,是那么纯粹、纯洁、可亲、可依,是那么美,是那么遥不可及吗?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张九龄)
      
          如此的咏月诗句,却表现得含蓄,蕴籍:初看不涉人生,与人生,颇有王国维《人间词话》中所言的“隔”,然却细加揣摩,则大不然──其内里,实在是诗人面对明月,已将人生的大感喟,寄与明月,遥寄给了可亲的明月……
         而中华民族崛起的一位民间艺术家,更硬是将天上月、泉中月和人生际遇圆融在一曲《二泉映月》里,将人月交融推入了抽象而优美、苍茫而深邃、悲怆而凄苦的音乐哲境。此人,便是盲艺人华彦均——阿炳(1893――1950)。
        阿炳4岁丧母,幼即随父亲和道士习乐,及少年,已是无锡道教界出色的二胡乐师,35岁双目失明后,仍摸索至天下第二泉,沉心沉力地运弓。想想看,明月升起来了。这可是有三个月亮哪,一个悬天上,一个映二泉,还一个正明明白白在阿炳心里。泉中月可也在仰望天上月哪!月光银粉一般,洒落民间,洒上阿炳的身、手及二胡,同时也洒上了《二泉映月》颤抖的旋律。阿炳啊,是把生命对美丽江南风光的追思、慨叹,把对光明和理想生活境界的热爱和憧憬,把对自己痛苦身世和辛酸不平尘世生活的独到沉思,统统都融进这如诉如泣、如悲似怨、反复回旋、一咏三叹的二胡曲调中了。这是月下独特的心语,独特的行藏,具独特宗教意味的人生啊!这是心头月对天上月和泉中月的独特倾诉,是人月关系在最高妙境界的艺术相融!
        命运是如此多舛,人生是如此无常,寄谁?惟有寄于明月,惟能寄于明月,寄于明月的圆圆缺缺!
        尘世沧桑,关山险恶,在这漫漫长夜,最能体现自上而下人文关怀的,毕竟惟有这明月了。
        这明月,这望中的明月,是人生的寄寓对象,不也是人生至境的最高层象征吗?


       4、中秋节的出现,终于将华夏民族与“旧时月”的和谐关系,推到了极致,推上了最高层

     “中秋节”体现了华夏民族思骛八极的辽远和浪漫,体现了华夏民族感节令、观物候的幽微和细致。中秋节成了华夏儿女的思亲节、情人节,成了对地球村的浪漫贡献!
      正因为创造了中秋节,才可以说,从冬到春,由春入夏,华夏儿女的每一天都是在朝中秋节走。有哪一个中秋,华夏儿女不是集体复习中秋月?设若天上明月朝下看,必然会惊异这黑夜柔软的寰球上,遍布仰望她的黑眼睛——每一只黑眼睛里都悬着一轮中秋月啊!
       如此典型地体现中华民族人与自然(月)和谐关系的中秋节,既是华夏民族传统而朝野上下不约而同对自然(月)实行人生朝圣的圣节,也是历史最悠久的人类与自然(月)关系曾经和谐的惟一大例证!
      人类曾经多么幸运,明月曾经多么幸福,多么完美!
      然而这一切,却只能截止到人类的大脚还没有践踏月球,明月在人类眼里还披着神秘的面纱之时!

       5、科学探索,还月本相,已无可挽回地使“旧时月”的神秘和完美,在顷刻间土崩瓦解


        我情愿相信,登月,仅仅是人类出于对美丽的向往,被神秘吸引。
       但是,客观无情,科学更无情,由于人类登月,由于月亮“难看的”真相大白,人类心头月的美丽或“旧时月”,被无可奈何地粉碎,无可奈何地成了过去!
“明月几时有”不再是天才诗句。月球46亿年前就存在。月的阴晴圆缺,也不再是什么人生写照。并非月到中秋分外圆,分外明。月的迟到、早退,乃至旷工,不是由于月有什么情感。作为月亮,神话已彻底丧失。
       月全食也并不是被天狗所食,同样不是月在讲尊严,闹脾气,而是太阳光球被月球遮住了。月球原是离地球最近的天体,是地球的卫星。月球半径1738公里,质量呢,仅达地球的1/81。作为整体,月球并没有磁性。地月相距38.4千万米。而月球每年都将离地球远去3厘米。转动的月,抛给地球的,永远是一副旧面孔。1个月球日目前刚好等于29个地球日。月球表面除了大片平原和一些高山,那些或大或小的圆圈圈,全是环形山。即便在白昼,天上照样圆月高悬……
        谁能想到月球上竟会如此苍凉、荒芜?何处有嫦娥吴刚桂树,何处有蟾蜍玉兔广寒宫呢?月上的寒热幅度是这么大:白天朝阳月面温度达127℃,背阳温度却为-183℃。何见人迹?没有鸡声茅店月,有的只是甚于戈壁沙漠的苍凉、荒芜。是没有社会,没有时尚,不存在剥削压迫,没有洲际导弹的所在。
       令人失落的更有月上的死寂。月球上没有大气,因为月球的重力只及地球的1/6,无法拉住飘逸的空气,因而在月上就不可能有自由的风,没有故乡的云,没有彩虹鸟声和四季。听不到汉语、法语、英语。人间疾苦更是无法传播,因为没有声音,是没有任何交流的真空。月上的天空,即便白天,也一片漆黑。
       1998年,美国飞船“月球探索者号”在月球南北极那终年照不到阳光的环形坑土壤里,发现存在多达100亿吨的水冰。但这不是曾经日夜下流的天下第二泉,也不是碧波轻漾的月牙泉,而是混夹于月土的颗粒状的水,绝望的死水。而人类长久以来一直想象月上会有海洋浪波荡漾。17世纪初,当伽俐略(实际也是人类第一次)在月夜用望远镜望月时,就发现月表原来存在累累“伤痕”,他认定凸起的明晃晃的是高山或陆地,称之“月陆”,而那凹陷的幽暗处是海洋,遂名之“月海”,并将大小“海洋”名为云海、湿海、雨海及风暴洋等。在伽俐略所命名的22个月海中,面积最大的是风暴洋,逾500万平方千米。其实所谓的月海是由暗色的熔岩物质组成,是一片低洼地,因为反射阳光的本领比浅色岩石差,看上去较为暗淡而已。
        尽管在月球上,能够看到地球反射过来的似圆月般的一盘阳光——“地球光”,然而,人类还是感到失落。
       尽管下流的月光打上苍茫云海、大地和海洋,同样会如雨打荷蓬,存在光压,会有压力,有力量,然而那月光,照样是寂静的、孤寂的……
       科技,似乎在毫不留情地打乱人月关系的方寸了!依靠如此伟大的科学技术,人类将千万年遮掩明月的神秘及美丽的面纱扯去了,彻底扯去了,无情地扯去了!我原以为登月,该是多么美好、伟大的事情,想不到,换来的却是美镜被打碎的无奈,幻觉被蒸发的神伤,情感被欺骗的不适。月光成了病态的月光!美月成了一锅被一粒老鼠屎败坏了的汤!人类成了美妙神话的掘墓人,美月丧生的刽子手,与自己角力的大敌,以“科技真”取代“情感真”的聪明动物!
        科技,成了大煞风景的手!在这里。
        科技探月,除生产出黑色幽默,还批发出无奈和悖论。
        科学探索得出的月的本相,与美的人类的探索精神和科学定律,没想到原来竟是如此两律背反;在情感上谁会愿意接受假象、接受欺骗呢?美丽的一团银般的旧时月——美好的假象,顷刻间竟然就成了丑陋的荒寂之球。美好的假象,由于科学求真已丧失殆尽。丑陋的真象却即使再伤身心也要你勇敢承受。倘若这还真的动机与过程,人类尚可以接受,那么,如此的真实、真相,在情感上却真是甚难承担;人类的情感在失落,身心在自残。而人类却依然还在留恋、还在眷恋旧时月——虚假的旧时月,即便明知是假象!人类中心主义风光上天,美好的心头月却要残忍地落地……颇具讥讽意味的还有,最近,年届75高龄的阿姆斯特朗,他那把曾经在月球上飘扬过的一撮头发,却被理发师以3000美元,卖给了一位收藏家。怒发冲冠的阿氏欲与理发师上公堂,收藏家却说,归还头发断断做不到,至多只能给慈善机构捐一笔钱。科技主义已开始奴役头发了,头发价值反却能鸡犬升天。这究竟是科技的异化、恶化,还是人类及其情感的扭曲、堕落?
       旧月情,旧月意,旧月美,就这样,物是人非,已沦落成为被一石击碎的“二泉映月镜象”。
      如此的往事能够如烟吗?往事不堪回首……
      1969年以来,除了两次无人登月,人类的大脚,已有六次先后踏上了月球。“阿波罗”11号飞船宇航员,即那位阿姆斯特朗,在大脚踏上月球时还说过这样一句话:“对我个人来讲这是一小步,但对全人类而言这又是何等巨大的一次飞跃。”然而,他的话音还未落,他脚下人类望中的月球,却亳不客气地迫使他的双脚行动,只能是袋鼠式的蹦跳,这可是渺小得连天下第二泉也无法照映出的鼠辈式的蹦跳啊……


                  6、“科技神”光普照的尘世,须臾也离不开科技伦理

      
       人类蹂躏自然,原来,并非只是物理污染,苍痍河山,实际上,竟还包含对人类“心灵自然”的毁灭,对人心的伤残!
        的确,并非只是为了人文关怀,更是为了还能有明天,因而,在今天,有许多问题都需要赶紧追问,需要重新审视。
       天海是如此苍茫,天路是如此遥远。人类何以要登月?仅仅只是为了探秘?只是为了证明人类不是芦苇不但不脆弱而是非常坚挺、伟大?只是为了张扬与大自然争霸的雄心?是企图逐步占领月球?是强国间的争霸?-----是为了求证科技远比旧月亮更有神话色彩?是为了宣扬“科技主义”或“工具理性”能使自然异化,使月亮异化?
       人类又何以就能够登月?仅仅是因为科技主义的天梯那一头已经可以靠上月球?-----谁说登月靠的是科技?登月有何难哉,人类,还用得着使出吃奶的力气登这月球吗?践踏月球,太容易了,容易得就像大人与孩子一道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然而,纵然是游戏,你只要是在破坏心头月,你就是在违背道德规范,------谁都无法认同破坏美还能是符合道德规范!
       事实上,破坏美月只是一个缩影,一个象征。在今天,科技主义已像脱缰狂奔上原野的野马,正以前所未有的范围、层次和深度,在改变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以及人与人的关系。企望科技主义止步不前只能是天方夜谭!科技主义对美的伤害乃至消解,已成为了世界性问题。
       深忧我心的,是科技发展到今天,依然无法建立起良善而公平的科技发展法则——“科技伦理”。谁会在乎科技伦理呢?而没有科技伦理,你敢断言这科技,浑身上下冒出的都是促使人类进步的力量吗?
       其实,人类即便再狂妄,也无法进化成可一口吞下月亮的天狗。而且,人类的骨子里根本就离不开神,永远离不得神,人类一直都在设法供奉自己的神!宗教上的神失却与否在今天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人类心中业已在供奉一尊至高无上而又特殊的大神-----“科技神”!而且正越供越高,越供越大。任何神祗,其实都是人类自己的制造,然而,人类对科技神的态度却有所不同:一方面对之顶礼膜拜,心甘情愿匐匍于地,心甘情愿接受奴役,另一方面又禅精竭虑欲掌控之,占有之。人类供奉科技神的目的无非是为了彻底占有科技神,将科技神化作自己手中的权柄。
       必将促进人类社会酿出灭顶之灾啊,这有着“两面神”面目的科技神!……


                         7.人类依然要望月,然而,心月在哪里?
     
       人与月本来是存在两种联系的:一是物质物理式联系,使人有月可观,月对人产生引力,月光和潮汐影响人寰;二是诗性(精神)联系,使得旧时月能成为人类中得心源月-----心月或“人文自然”月。可是,这种诗性联系,而今安在?
      自工业革命以来,大自然就被推上了被异化的战车,在今天,这异化正愈来愈烈。人在异化,月又怎能免劫?对于天上月,人类即便再仰望,也已不再是旧时的仰望,何况明月,也不再是旧时的心中明月了。谁还会傻乎乎地以身寄月呢?今天给孩子们讲月亮,我就无法说出老祖母说月的意境了,遑论纯净的诗意。
       人类依旧会在月夜读泉。只是这泉,已不再是有原来内涵的“天下第二泉”,那泉水所映之月,也无法再是旧时月。
      人类依旧会日夜听阿炳的《二泉映月》,可这流荡入科技时代的音乐,已平添了悲酸的曲折,无奈的沧桑和无尽的凄凉,成了对缺乏秩序的尘世、残酷的尘世的悲叹,成了对苦难世界企图的超拔。这音乐使人想起侵月的暴行、天堂旧时的美景。这是命运多舛的人类带有紫色宿命的音乐,是激发良知未泯的人士沉思而奋起的音乐!成了凄楚,成了悲怆,成了告别,成了遗言,成了预言。这音乐,这苦命的音乐啊……
      没有任何道德规范约束的科技神,犹如包裹着地球的污染愈来愈重的空气,正每日每时,越来越紧密地围压人类,围压低头操持科技的我们,深入身心。真是神光普照啊!
      世人总讲人权,但对自然美和自然的神秘,却从来就不讲什么权利,连起码的尊重也没有!还可不可能留存一片“心灵自然”,或者半片“人文自然”?人类的“精神自然”,你在哪里?
     人类仍然要望月,然而即使再怎么望,又怎能找回旧时的感觉呢?____没有乌啼,连一声也没有,旧时月已经彻底沉沦。
      人类的生活,能够没有天上明月吗?能够丧失地上的月光吗?人类能够永远失去心头月吗?
       而心月在哪里?——心月何处寻?

                     2005年1-10月。泸州至羊城,数稿。
                        

     附言:
   
         这篇科学散文收入了本人的两本散文集:上海教育出版社出版的《自然笔记——科学伦理与文化沉思》(2007年版)和中国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蝴蝶为什么这样美》(2012年版)。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我是心怀追问和忧患而写本文的,作过些思考,提出了些问题。作品有无力度,是否能够提出问题是一个标尺,即便不能解决问题。

窃以为任何严肃的写作者,都应该敢于提出问题,有独立的立

场,即便不是思想家,也应争取成为一个自觉的思想者。在全民写作的今天,有志写作者,更是马虎不得。与其说要对得起读者,还不如说要对得起自己!

        谢谢来访!欢迎批评!

                                                             2013、8、24  作者于羊城,半山溪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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