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花

　　
　　咦，茉莉花煎蛋？跳过水箱中张牙舞爪的生猛海鲜们，掠过牛排羊腿及长拖拖价值不菲的鲜带鱼等一干腥膻们，如宋徽宗万花丛中乍遇师师，为其别一种幽姿逸韵所吸附，不再王顾左右，不再徘徊逡巡，迫不及待道：小姐，来盘茉莉花！
　　而今真个要餐花，想一想，就熏熏然了。就不劳款斟慢饮，我亦酩酊。瞧我这点出息！可不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给点颜色就张罗开染坊！可这又有什么不好的呢？像葛朗台一样悭吝，一样锱铢必较，我是说，对于红尘中少的可怜的这点“小快乐”抑或美其名曰“幸福”。诸如，“花开了”，“草绿了”，“风起云飞了”，“月亮圆则如环如璧缺亦如美眉如吴钩”，总之，是好的，是高兴的。锱铢虽为富商巨贾所不屑，然对于我这般惜花恋草达到高老头葛朗台一般高超境界的人来说，落入眼中，沁入肺腑，荡涤五内，就不言而喻了。渺小的，常常为人所忽略的野草闲花，竟然在我的内心，能产生这样大的愉悦！不能自已，不由分说，自然而然，如雪融冰消，软了，化了，流淌了，荡漾了，由心底到嘴角一路欢歌直上眉梢。与禅悦仿佛依稀。
　　原来足下的大地便是一偌大的蒲团。这才解了禅宗的行走坐卧都是禅的玄机。天地不过是一大道场。我亦在其中。而儒家的格物致知亦是如佛如道的修行罢了。
　　譬如餐花。饱满的，鲜洁的，茉莉花花蕾，花梗碧翠，烘托着花苞的淡月微云。花苞竟不是单调的白，而是温雅的冲淡了的柠檬色。含蓄，内敛，静悄悄的，如婴儿的酣眠，哪怕在喧哗的酒楼，亦有一股子静气。小心地，怜惜地，把花苞们捧在手心里，分明能感受到伊的匀称的呼吸。记得看过一电视片，是记录制作花茶的。那用来窖茶的成筐成篓的茉莉花花苞，茶农称之为“睡着的花苞”。等一会花苞们睡醒了，茶农就把茶与茉莉花搅拌在一起，青涩的茶，这欧洲人称之为神奇的东方树叶，在茉莉花的美丽与芬芳的无私陶冶下，是为花茶。一个是尽兴绽放，幽芳尽吐，一个是婉转缠绵，熏魂醉魄。
　　而我这厢，隔了荧屏，大有自从与君盈手握 ，至今犹留两袖香的况味。
　　而现在，我不仅是掬芳携艳，亲密接触零距离，不再镜花水月般隔了荧屏，更要嚼华餐英，口齿噙芳，那么锦心绣口，乃至妙笔生花，是不是也可以小心翼翼地期待一下？
　　有了这样小小的私心，席上的觥筹交错笑语繁华，我一概屏蔽了，只顾埋头餐花。筷子频频光顾装了茉莉花的青花瓷盘，如鸡叨碎米，一点也不文艺。
　　再香的花，到了嘴里，亦是有植物的淡淡的苦，苦涵香。回味更绵长。
　　如滚滚红尘之俗。
　　而俗中之雅，如花，如草，亦如禅。

　　餐花亦如修行。如慧能在弘忍门下的砍柴担水，在碓房不眠不休的舂米苦做。而苦，涵香。
　　其苦，易见，其芳，则幽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