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

　　　　　　　　　　　　　　　　　　　 失踪 　　这个冬天，把一扇门关的紧紧的。而我在这个空间里，想起失踪的那些影子。 　　我们失踪在过去的记忆里。“我觉得自己离开那里好多年了，一些事恍惚得无法分辨真假。”从大街上赶回家，我一个人晃晃悠悠地走着，一直在想这个事情。事实上，有些人是一年两年，才从我的生活中失踪的。他们或者她们，没有了声息，被时间埋久了，就像我见过死亡的人埋到尘土里，他们不再开口说话，我的生活里再没他们的影像。 　　我也从原来的地方失踪了。搬离城西那个地方之后，一些常和我见面的人再也没有见过。那条闭着眼睛都能走过去的狭长巷子，从我的脚下失踪了。到了另一个地方，衰败而腐烂的草的味道，在夜晚，飘进鼻孔里。我身体躺在床上，却觉得整个人去了某个地方。那里一定藏了太多时间叠加的影像。——“我的欢喜和悲伤在那里如此刻骨铭心，它们给了我强烈的印记。”它们带给我层层叠叠通向外部世界的缝隙。我在那里看到了生命的多种可能性。 　　在那些失踪里的焦虑、迷醉、悲伤、欢愉、想象，把我沉浸到一些物象里。一堵墙，一条街道，一扇窗口，一排春天的樱花树，它们在怀想里站着。告诉我那些年，我去了哪里。我懂得了“昨日重现“的全部含义。我回到了少年或者青年时代。这么寻找失踪的事物的我，其实是在和时间中的人与事捉着一种迷藏。 　　 外边明亮的天底下，树的枝条以及树下的落叶，悠来晃去，独自微醉在风中。严寒里，人们从凋零的树干前“失踪”了。这些物象就成了“失踪”这个词语，它独自在我面前跳来跳去，或者它们像我藏在内心全部的秘密，以飘摇跳舞表达着无可出逃的世界。它们在寒风中。“是的，寒冷被挡在外边了，这个行为必有另一种目的。”在十几平方的房间里，我走来走去。有一个世界在打开，那扇门外，或者更远的地方，远到了时间的那一端，在那里一切都是奔跑着的—— 　　在过去奔跑，那些碰撞而历险着的内心事件，都是动态的。我被奔跑这个词语鼓动得兴奋不已。我看到了生活活力，看到土地上，那些拼命生长着的植物。我陷入到奔跑的想象之中。在这里，我看到了自己的许多意外，毗连着死亡的界限。一如那时，我在澡堂洗澡，在那种极为稠密的热空气里，呼吸缓慢，以至于昏厥。我醒来的回忆中，仿佛一个绳索将我绑定，而无可逃脱。我在那时丧失了记忆，我的知觉和灵魂在那一刻从意识里失踪，或者说那一个时段，世界是不存在的。 　　在越来越寥落的空间里，灯光和空间逐渐退后，我的在世现场失踪，另一个现场在浮现。沿着时间的回溯，我一下子就到了更早的年代：“哦，其实，我看见了那个年轻的女孩，她穿着白色短裤和短袖衫，她从多年前回来了，回到一条泥土的路上。” 　　我看见我走在低矮芦苇和草丛的荒疏的沙路上，四周是青色而碎斑点楼房的墙面。我的身边是柳树、草丛和青色的芦苇。我看着生长在整条路上的夏天植物，茂密的植物林，在热气的蒸腾下散发流溢着苦涩的清香。它们在空间里飞升，从鼻孔嘴巴里钻进到我的肺腑。 　　那个阳光覆盖大地的中午，飞动在草丛和中间窄小路径上的蜻蜓，光芒中的翅膀在优游自如的扇动。一个从我生活失踪了女孩，在思念中若隐若现。她囚禁我在一场废墟上。走到这个小城的城外，明媚的阳光的上午，一个荒芜山体的坡地边，我听到一些人惊慌的呼喊声。从混乱的声音中，我听到了一句尖锐的话：“杀人了！”。我在那声音里跑过去，我看到原本荒寂的路上，突然出现了大批的人。在那里，我看到了穿制服的警察。我来到一个警戒线前，近距离地目睹了一个年轻女子裸露在天空下的身体。 　　那天的阳光如此明亮，让我对这莫名其妙的死亡明亮产生了愤怒。两只扇动着巨型翅膀的大鸟从头顶飞过时，许多和我一样的年轻人，以愕然而惊恐的目光看着几只鸟在四周盘旋。那个女人光洁的肉体，斜躺着，一片雪白，刺激着人们的目光。几件花色衣服散乱地弃置在一旁，带着白手套的警察在翻动碎花的一件裙子，我的目光从那里穿过去，女人白皙而丰腴的肌肤如此毫无遮掩地裸露在他和众人的视野里。 　　第一次看到一个女人一丝不挂地呈现在这个外部的世界里，我如此震惊的现状。那时，我是一个没有真正接触女人的男孩子。这么一个年轻女人的消亡，那么一种突兀的美，被恐怖氛围笼罩着，那种刺痛人心的气息仿佛在身体里流窜。人们在议论这个被犯罪嫌疑人勒住脖子窒息死亡了的女人。 　　田野间的草被涌过来的人不停地踩断，我脚边的草已踩平了。后来，警察用一块布蒙上那女子的身体，我剧烈的心跳有一点点舒缓，奔跑着离开了那里。我的心脏在奔跑中疼痛着，直到回到了那个上班的工厂，我弯腰扶住自己的身体，大口呼吸。 　　“逝去的生命从来都不曾返回。他们在如此遥远的念想中，像一缕青烟飘走了，终于化作了泥土，变成看不见的存在。”现在，从岁月里失踪的生命变成了另一种存在，不为我所知而已。那个时候，死亡的见证，弄痛了身体，直至几年后和那个地域告别，把画面埋藏到身体里。多年之后，站在那片踩得发白小路上，脚下的泥土，泥土里生长着的绿色植物，以及鸣叫其间的草虫，还有那飞动在空间里的麻雀、蜻蜓，仿佛都是一种恩赐。 　　——有许多人从生活里失踪了，死去或者活着，都已经失去了重逢的际遇。我写过那些失踪的人，而对于他们来说，我也是失踪的，我从别人那里，藏匿了踪影。在这一隅，我仿佛悄然从雪白和无影的光中返回。我在分身，在一没有任何遮挡的光中，变成一个身影，进入后来浓荫蔽日的夏日。我看到一条突然打开的暗道，从一个遗失的世界里，降落到一扇半开的门外，那里，是一个广大的隐秘之处。 　　 面对人世，我是一个束手无策的人。“这个无用的人，你看到别人的喜悦，你也喜悦，看到别人的忧伤你也忧伤……”我在这条路上走回住所，一条向北的路，它从不改变方向。我在它的方向里，丢掉了它不变的面目。我一直走着，那种困顿的模样，像一个刚刚睡醒的孩子，惊奇而茫然地看着这个世界。 　　青草从土地上爬出来，它的筋骨和枝叶张开着。我从那里走过，仿佛在被过逝的阳光追赶之中。窗外，大雾尚没散尽，我和整个楼房还在被包围之中…… 　　　　　　　　　　　　　　2013年1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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