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心一家

开心一家
　　母亲头发全白了，身体又比以前胖，走路也不如前几年灵活，身体一摇一摆，脚像陷在泥里面，又像被乱草绊住。可她还和以前一样爱笑。笑得时候，两手交叉，捧在肚子前面，咧着嘴，笑出声音。她的下颌骨有些大，下齿包着上牙，笑声停了，笑纹还在脸上，又看到她整齐的牙齿还很好。她的笑容与以前没有什么分别，看不出丈夫去世对她的影响，虽然也就刚刚过去一年多的时间。 　　关于她的笑，最著名的典故，就是丈夫——那时也就刚刚提起的“对象”，第一次来家里“见面”也就是“相亲”。见完了，相完了，她与家人一众把那人送到门外，那人摆手骑上自行车，要走。她就突然冒出一句，“有空再来啊！”，那一刻，一家人都暗地里惊心，怕人看出她的真傻。 　　虽然，她那时还是没控制住，说了“傻话”，亲事还是也就成了。毕竟，男方大了10多岁，家庭条件也不好，又是富农。还能怎么着？后来，大家又担心她过日子的事情，知不知道种什么庄稼？做什么饭？做衣服，做鞋子又都不会，钱也不识几个数吧……但她也还是就把日子过下来，生了一个儿子，又一个儿子。转眼间，孩子都长大了，再一转眼，丈夫就去世了。别人都在替她担心，“全家就那么一个明白人，还死了。剩下的这一家子，怎么混？”，大家都在发愁，只有她还在笑：双手捧在肚子前面，下巴有些大，下齿包过上牙，呵呵笑出声音。 　　哥哥也是傻的。他在小时候，躺在床上，被装在土布袋里的时候，一点也看不出傻。白白嫩嫩，两只眼睛也大大的，转来转去，很精神的样子。他的父亲在一旁看得很欣喜，忍不住脱口而出：我看我们儿子像XXX……大家都在笑他，笑得这个比方说得太过狂妄不切实际，这样的爹娘，生得孩子怎么跟人家比？ 　　大儿子慢慢长大了，傻气也就冒出来，两只眼睛直愣愣的看着这个世界，后来，竟然也学会了骑自行车，要找个土岗凑过去，先跨到自行车上，一条腿使劲一蹬土岗，车子往前冲，就骑开了。停下来的时候，也要先看准一个土岗，伸一条腿支住。看到他的时候，他经常骑在自行车上，一条腿踩着土岗，两手按着车把，神情冷漠的睥睨着过往的人流。等别人开口先给他打招呼了，他才会简单的回答两个鼻音：嗯，嗯。 　　他个子越长越高大，于是显得脖子也长，手脚也都长大，穿着脏乎乎的衣服，总是露出黑乎乎的手腕子脚腕子。但他却没什么力气，好似浑身上下的零件总是散架的，各自有力使不出来。于是，他在工地上活泥搬砖也只能做些轻活，挣得钱也只有别人的一半。做力气活的人喜欢说笑，大家凑到一起时就相互逗笑一阵。他其实是不懂得别人在说什么，只是看到别人在笑时，他也跟着别人一起笑，也是哈哈哈很开心的样子。但他笑得很警惕，看到别人一停止了，他也马上停止。有时候，他正笑得开心，别人有眼神一扫过来，他就马上停住，低头，又偷偷的斜眼观察着对方。 　　弟弟心眼很多，按母亲的话，“他什么心眼都有，只有他骗别人，别人谁也骗不了他！” 　　他在南方跟着施工队干活，干得累了，浑身大汗，又正值大热天气，伸手就去旁边抓过一瓶水喝。喝下过几口了，才觉得不对劲。躺到地上，对工友说，“我喝错药品了”。旁边工友开始觉得他在开玩笑，再看他整个人已经昏迷，躺在那里口吐白沫，赶紧把他送到医院。食道中度烧伤，声带也说不出话来。后来，人被拉回老家医治，在医院里躺了很长时间。原来也想让厂子里赔偿些钱，到最后，医药费用也都是从他工资里扣除。 　　弟弟喜欢低头嘻嘻的笑，撅着小胡子，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弟媳妇长了很高的个子，从背影来看，窈窕又妖娆，大红绣花短袄，紧身裤，长筒靴。转过身来，哇啦哇啦大笑着扑过来，她待每个人都很热情，想给你一个热情的拥抱，看到对方没有给她同样热烈的回应，觉得有些失望，转身又像下一个目标“哇啦哇啦”的过去。她的脸本来就比较短，嘴巴就显得更大，张开大笑的时候，嘴巴的面积差不多超过了脸面的二分之一了，颧骨高高耸起，闪着红光，带着超大的音响，在人群里冲来撞去。 　　她是上过四五年班的，也拿了几万块钱的工资，都存在一张银行卡里——但还是被人骗走了。那人给她买一块“手表”，还有一部“可以上网聊天”的手机，哄她去银行里，带着身份证，办了“挂失”，又补办了一张新卡，重设了密码。于是，那人就用新卡把所有的钱取走。 　　…… 　　上述的故事，只是道听途说，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我也曾亲眼看到过上面的主人公，那位母亲，还在门口站着，她手捧着肚子呵呵笑着；骑车子带她来的就是哥哥，他把车子放在门边，笑眯眯的看着过往的人们，像个检阅的将军；弟弟嗓子大有好转，已经可以吃些面条，他还喝了一杯啤酒，低头又嘻嘻的笑着，没声音；弟媳还在人群里风风火火的笑着给这个打招呼，又招呼着那一个…… 　　之所以有心记录这些，我是想对自己说，也许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看人家那开心一家，总能笑得出来。我们只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进而，我又觉得，我们应当珍惜自己的“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