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碎语

冬夜碎语 冬是一个收敛的季节。甚至说是懒惰。首先是太阳公公，七八点才会从东南方爬起来。像极了要上班的男人女人和要上学的孩子，闹钟响了数遍，方不情愿地离开温暖的被窝。然后，下午四五点，又做贼似的缩进西山下了。如果碰上阴天，它的光连刺穿云层的勇气也没有，给人间留下一个漫漫的长夜。


广东人说，出了省就什么地方都是北方。这说法其实在广西也是适合的。地处北回归线的我，连桂林都可以说是北方，因为那儿会下雪。而雪线，能到达北回归线的机会有限。有一年，听说三百多米高的白云山顶下雪花了，全城人几乎有一半，急急脚地往山顶去看。据回来的朋友说，雪毛都没得一条。我说，人气多了，别说雪毛，雪毛毡也被烘化了。

没见过雪的人，是很稀罕见次雪的。说实话，我第一次享受雪，是三十年前在乌鲁木齐。那时年轻，踩在没膝的雪堆里，呼哧呼哧地走，不亦乐乎。在公园的山坡上，向下往厚厚的雪窝里跳，埋进了大半身子，爬起来又跳，像在自己家乡的河里跳水，很过瘾。

但毕竟，生活在亚热带的人，真难抵御零下若干度的低温。幸好真正的北方，是供暖的。不管外出你穿了多厚的冬装，回到室内，就得全部脱掉。一件衬衣，就能过冬了，只要你莫出门。

然而，要保持室内温度，便得把窗户房门关闭，密不透风。这样会有闷焗感，干燥感，有氧气不够感。有一年在西安，与另一个旅客共处一个房间。他睡得甜甜蜜蜜，我却因为闷焗，空气不新鲜觉得难受。终于忍不住打开窗户，也打开房门，一阵穿堂风呼啦把热气赶跑。我舒服了，却把那正甜蜜的同房客惊醒了。他马上破口大骂，甚至有想干架的气焰。我即刻认怂，乖乖把门窗关好。幸而他转身又继续甜蜜了，我也达到目的了。

要说冷得难受，广东广西的冷才真的难受。有一年我招待一个从洛阳来的客户。他出发时问我冷不冷，多少度的气温。我回答说四五度吧，冷不冷自己掂量。他说四五度可谓暖和了，洛阳已零下十多度。谁知刚住下第二天，就嚷嚷着要回去。说你们南方的冷像魔鬼，像幽灵，无处不在，室外室内，没地方可以躲藏。那些年空调没有普及，室内的制热模式大概只有一个火笼。

说到火笼就更有碎语了。昨天，与一个在香港的朋友私微。她问我冷吗？穿起羽绒服了没？我说全身披挂了，如果更冷一点，就要把棉被作战袍啦。她笑，说：火笼出阵了否？哈哈，一下子把我拉回有火笼的年代。

火笼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回想起来，应该在以煤代柴时期就慢慢不见了。因为以火笼取暖，必须烧的是上好的京炭，不生烟。不然烟雾缭绕，像寺庙的香炉殿一般，便没情意了。

母亲当年有两个火笼，大的有八九寸口径，小的五六寸吧。外面的竹笼子摩娑得黄桑黄桑的。小火笼几乎是日夜常热的，每每做一会儿家务，便捂着火笼取暖。只有这样，才能保持手指灵巧。现在的我们，手指在外玩一会儿手机，或拖一刻钟鼠标，恐怕就得把手掌缩回衣袋里。一不小心迷恋上了，忘记了冻，就等着生冻疮吧。当然现代的科技发明了电热暖手器，那是另一回事。

母亲的大火笼，一天只烧一次，是用于烘衣服的。小时候冲凉，母亲会在外面把待换的内衣内裤烘暖，甚至烘得有点烫。一件一件递进冲凉房让我换，这样的温情，一辈子不能忘怀。到晚上睡觉前，母亲把火笼放到我的棉被里，小心地呵护着，试模着被窝里暖了，才让我脱衣上床。至于她自己，直至大火笼的火炭灭了，才会停下手中的家务。

我忽然想，如果当年的火笼没有因搬家弄丢了，也许会成为珍贵的老物件呢。

我们彻底的南方人，很难想像真正的北方人如何在外面呆得长久。“燕山飞雪大如席”，想想都彻骨的寒。而北方人，相信也很难想像我们南方不供暖的日子。天上地下，房里室外，冷得没法躲。幸好科技进步了，有冷暖空调，有热风机，可以帮助一二。

人老了，特别怕冷。到了冲凉时候，犹如过一次鬼门关。先在小房间里打开热风机，吹它半小时。待房间有暖意了，再打开洗手间的浴霸，热水浪费一大桶，使蒸气充满空间。捱得过脱光光和穿回衣服了，真如打了一次胜仗的轻松。在这一点上，着实羡慕北方有供暖的朋友们。

尽管我把南方的冷说得那么恐怖凄凉，但比起真正意义的夺命之寒，还是小菜一碟的。《冰山上的来客》里一班长冻成了塑像，《长津湖》里千万战士冷成了冰雕，这样的画面却是能让人热泪盈眶热血沸腾的，连敌人也要向他们行致敬礼。

因为冷，早早上床盖着棉被，胡乱码篇文字，就叫《冬夜碎语》吧。其实，我还是希望，明天太阳会勤快起来，我也勤快起来。 2021.12.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