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二篇《娘》+《月亮》

一，娘 梦里总有这样一幅画面。天上有一轮明月，地上有一间老屋。我蹑手蹑脚地回去，屋子里传来了咳嗽声。 我知道娘会给我留门，所以我逛得再晚也不用担心，并且那桌上也一定会给我留吃的。我喜欢吃剩饭剩菜，特别是在这个时候。吃饱喝足之后，我摸到自己的小床上，这一夜的梦，美不胜收。 有时候会很晚，有时候会是冬天。为了看一场电影，走很远的路，腿都冻得麻木了。娘会在炕头给我留一个地方，那是最热的一块地方。被子也是最厚的，我钻进去，如阳春三月。娘的手会伸进来摸我的背，揉我的腿，嘴里吸着冷气，嗔怪我不知死活？我冰冷的腿在娘的抚摸下，渐渐地有了温度。直到担心消除，直到我的鼾声四起，娘的手才会离开我。这一夜她才会睡得踏实。 我常常在梦里回去，还是那样的姿势。推开门，院子里一切如旧。那棵老槐树依然郁郁葱葱，春天开满槐花，夏天爬满知了。我喜欢的时候都在这里，萤火虫飞舞的晚上，我躺在娘的怀里。院子里很静，夜空清凉如水。明月在天上照耀着人间的一隅，一切都是幸福的样子。这时候，我希望时间停下来，就停在这里，永远别再走下去。我也不想长大，娘也不会变老，我也不想东奔西跑，就是这个样子，永远做娘的孩子。哪怕流着鼻涕，哪怕哭哭啼啼，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什么也不想要。我宁愿狗屁不懂，永远懵懂。我抱着娘不撒手，我在娘的怀里，永远是那么无知。 这样的梦不知道做了多少，我傻乎乎地在梦里寻找，找来找去却再也找不到。睁开眼，老屋不见了，娘也老了。我害怕抬起头，那白发刺激我，我又无可奈何。想去抓住，让时间停一停。你真这么狠心？我的母亲，我的老娘，您还能陪我多少时候？不愿意让这些事在余生里发生，我真想背起娘走回头路。哪怕从前辛苦，我们曾经一无所有；哪怕日子清贫，粗茶淡饭也不会有下一顿。但我还是愿意回去，活在年轻的娘的呵护里。那是娘的青春时代，在我幼小的记忆里，是我人生的金子。我愿意放弃一切，回到那里去；我愿意耗尽所有的财富，哪怕换来一次，让娘再年轻一次。重新做一次新娘，重新生下我，我死皮赖脸地缠着她，把娘的爱再享受一次。 谁会带我回去，赐给我这样的机会？谁会把我从40岁，再变成懵懂无知的孩子？让我在愿意的地方出现，把没有看见的看完；让我重新开始，把逝去的爱再拥抱一次。这一生活得太潦草，马马虎虎什么也不知道。这一生活得糊里糊涂，我还没有珍惜，一切早已过去。我把娘叫了多少次，再叫多少次，我也不会满足；娘把爱给了我多少次，再给多少次，我也不会知足。我愿意让自己老，但我不愿意让娘老。我长大了，就会懂得许多事，知道养儿育女，也知道了娘含辛茹苦的意义。这些足以换来我的娘，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她上半辈子辛苦，下半辈子就应该幸福，她应该得到比我更幸福的余生。但是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娘的幸福，其实只是她的儿女们，平平安安，高高兴兴。 夜深了，但愿我还能再做一个梦。我回到老屋，娘正站在门口。娘伸出手，我欢天喜地向她跑过去。
二，月亮 不需要等多久，十二个小时过后就会见上一面。但是，这么容易团圆的月亮，却让人们思念了几千年。 我常常在夜里漫步，只要头上有月亮，我就会觉得很踏实。月光降落在夜的四周，有一种空旷的安静。我的心会想起很多事，遥远的故土，好久不见的亲人。 小时候的样子，慢慢清晰起来，一群孩子在月夜下玩得不亦乐乎。捉迷藏，看谁藏的久，藏的无影无踪。找不到了，就大喊一声：不玩了。然后把自己也藏起来，于是，一切都静悄悄的。只有月亮下的世界，该叫的叫，该唱的唱，陪着明晃晃的月光，在静谧的世界里变得神神秘秘。 不知道已经几点了，也不知道夜深到了什么时候？连虫儿的叽叫也显得有气无力，像是瞌睡很久的样子，但月亮却硕大无比，亮得出奇，叫人不忍心离去。忽然一阵呼唤传来，不知道是谁的母亲，站在门口吆喝。紧接着又出现一声，然后是两个相同的声音在夜里嘀咕。说几句狠话，便开始找，像是找棍子一类的东西，提在手上，骂声便响了起来。赶紧回家吧，要不皮肉就得受苦。草垛里一阵抖动，刺猬一样钻出一个人来。山墙上有了簌簌声，一个黑影弓着腰，像一只野猫。紧跟着，猪圈里也出来一个，牛棚里还有。顿时，街上又热闹起来，扑踏扑踏的脚步声，把已经睡着的野虫惊得四处跳动。 只感到月亮这时候完全是一个看客，在白而亮的天上笑眯眯地望着。免不了要挨几下，也是因为月光太亮了，手上的棍子才打的那么准。不过屁股并不感到疼，躲得太久了，浑身酥麻，这一棍子刚好可以解乏。一溜烟全窜回家了，街上又恢复了安静。虫儿勉强叫了几声，又惺惺松松地睡着了。偌大的世界只剩下月亮显得无聊，没有人再陪她，只能自己把眼睛瞪得更大。 我能想象到那样的夜里，空旷的山村是何等的安静；我也能想象到故乡在月光下，千百年来是何等的安详。仿佛他们就是一个整体，我一想到故乡，我就想到月亮；我一想到月亮，我就想到故乡。想到故乡，我又不能不想起自己从前的样子，我在那里出去，也在那里长大，一点一点度过我的年华。 什么都是美好的，人的一生会有多少难忘的时候？当你对某些事物不太留意，猛然想起，他一直都在那里，才值得珍惜。正因为如此，无声无息地陪伴你，我们才会把月亮当成亲人，当成故乡。慢慢长大了，月亮就会变成另一个人，梦中的人，她和月亮一样美。想起她就会想起月亮，因为第一次约会就是在月光下，第一次拉起她的手，第一次亲吻。没有人会看到，但月亮一定会知道，自己装作镇定的模样，其实内心早已发狂。 我曾指着月亮发誓，一生只爱这一次，只爱眼前的姑娘，把她变成我的新娘。爱她羞羞答答的样子，也爱她和我一样狂热的心脏。把这种感觉持续到地老天荒，这一辈子有这么一个人，她看我时的眼光像月亮一样明亮。 后来的后来，还是月光下的故事。她陪着我，我陪着她，我们在夜里回到自己的家。还像当年一样，像那个手持木棍打我的亲娘。现在她又要去打她的子子孙孙，教他们成长，教他们做人，保持人该有的样子。她也唠叨，啰里啰嗦，有时也会在月光下泪眼婆娑。是谁惹着她了，有时候是我，有时候是她的孩子，有时候是柴米油盐带给她的艰难。但月亮还是那样，把温柔的光披在她身上，像是一场梦，醒来之后，她又会变得高高兴兴。天亮了，屋子里热气腾腾，她做好早餐，收拾好屋子，正手忙脚乱地迎接新的一天。 还是这样的日子，在月亮下继续；还是这样的人生，陪着月光奔赴前程。每个人都有珍贵的东西，我想月亮就是其中之一。她在你的回忆里，在你的生活中，在你有哭有笑跌跌绊绊的一生里，只有月亮对你忠心耿耿，不离不弃。“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我想只有月亮可以做到。“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当月亮升起，我想再也没有比这更幸福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