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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春天

2021-12-31叙事散文高骏森
故乡的春天一清明前回了趟老家。高铁一路风驰电挚地向西,窗外到处是春光灿烂。下火车后换乘汽车到达县城,车过一桥后继续向前行驶我才醒悟过来——一桥头上这座跟我同龄也是县城里唯一的客运站已于前年夏天搬迁到了其他地方。从新车站下车后,广场上没有几个……

  故乡的春天
  一
  清明前回了趟老家。高铁一路风驰电挚地向西,窗外到处是春光灿烂。下火车后换乘汽车到达县城,车过一桥后继续向前行驶我才醒悟过来——一桥头上这座跟我同龄也是县城里唯一的客运站已于前年夏天搬迁到了其他地方。
  从新车站下车后,广场上没有几个旅客,我竟然不能熟练地找到出口,顿时,我的心无比的苍凉——外婆于前年初冬永远离开了我,从那天起,这片生养我的土地上就再也没有了一个亲人。我这次回来,俨然不能叫作回家乡。叫什么?想了老半天,勉强挤出来一个很迁就的词语:回故乡。
  老屋尽管还在,但没有人住,钥匙也不在我手里,我进不去。我只好给一位朋友打电话,唯唯诺诺地说想去他那里住几天。
  等朋友来接我的间隙,我看着路边上刚吐絮的柳条在迎风飞舞,我如此强烈地想起了郑愁予的《错误》。
  我打江南走过  那等在雨季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  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  你底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  恰如青石的街道向晚  跫音不响,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  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我就是从江南回来的。此时,我才真正读懂这首优美的小诗,它在诗人郑愁予的心里是多么的寂寞、多么的疼啊——就像此时此刻的我一样。
  朋友叫周长城,网名紫山听泉,我俩是通过文学认识的。他来后,首先带我去的是县医院去看一位老文友。这位老文友六十多岁,半个多月前突发脑溢血住进了医院,经全力抢救脱离了生命危险,但一直不能动颤,也不能说话。
  县医院也搬迁了,朋友开车,我坐在车上看着窗外面这座曾经熟悉的小城,现在我全然像是初次到来的异乡人。
  老文友睡在床上,照顾他的是他的儿子跟儿媳妇。他的儿子附在他的耳朵边大声地说:“爸爸,高骏森从杭州回来看你了,给你写诗的那个高骏森,你病倒前还念叨着他,他现在回来了,就站在你的面前握着你的手,你认识他吗?认识的话,就捏一捏他的手。”
  老文友真的捏了捏我的手,虽然力度若游丝,但我完全感觉到了。我俩四目相对,从他的眼神里,我知道他很想说话,但就是说不出来,而我,心里却不知道有多么的酸楚和疼痛,这个老人在病倒的头一天还在支持我的公众号,春节前给我发信息,叫我回去他家过年,他给我留了野猪肉。
  我握着他的手看着他憔悴可怜的样子看着我,我的脑海里出现的是我已经故去的父亲、外公、外婆,我竭尽全力地克制住我悲痛的情绪。我这次回来,其中之一就是给他们扫墓。
  从医院里出来后,朋友说他向单位请了两天假陪我。吃过中午饭休息了一会儿,他开车带我回乡下去给我的父亲、外公、外婆扫墓。
  家乡的变化太大了,两年前也是这个时间我回来过,从县城到乡下,走的是临沮大道。这次朋友开车走的路线我完全不熟悉。他说这是观景路,最近两年才开通。
  正是阳春三月,百花盛开,乡村农田里仍然以油菜花最为广袤。当天是晴天,风和日丽,开着车窗,处处是鸟语花香。只是,这些地方对我这个土生土长的远安人却如此陌生。最尴尬的是,朋友说到了我住的村庄,问具体位置在哪里,我竟然告诉他这个地方我没有见过。朋友指着一个小山包说:“这是你曾经就读过的小学,你仔细想想。”我东西南北认真地环顾了几圈,两年前这里只有一条路,现在有好多条硬化水泥路纵横交错。我看山看水看田看人家,依稀有些熟悉了,但方向还是辨不出来。朋友只好把车靠边停下,让我下来走一走,捋一捋头绪。
  双脚一踏上泥土,我立即就知道了村子的位置。车在村书记的晒谷场上停了下来,我一走下车,看见一位老婆婆站在路边看着我们。我认识她,她是邻居曾婆婆,今年85岁了,我小的时候她经常抱我。我喊她婆婆,她的耳朵、眼睛,腿脚都还灵便,满脸欢喜地走过来用一双手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喊我的乳名。她无不顾虑地说:“你的婆婆已经不在了,你回去了进不了门啊。”我说:“我不进屋里去,站在门口看一看就行了。”
  老屋是七十年代的泥巴屋,几个门都紧锁着,特别孤单。门口野草萋萋,有蜂蝶在飞舞。我在外婆去世前住过的屋子外面,扑在窗户上轻轻喊了一声婆婆,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
  外公外婆的墓地在离老屋两里多远的一块旱地里,村子里去世的人都埋在附近,周边的土地有人种着,油菜花、豌豆花、萝卜花都开得如火如荼,所以,墓地并不荒凉。我来之前肚子里装着许多的话要对二老说,当跪在他们的墓前时,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父亲的墓在一座山上,那座山是我们家的自留山,也是我真正的老屋所在处,是我三岁半到十七岁的全部记忆,它与村庄隔绝,与人群隔绝,没有车路,不通水电,一直以来只有我家一户。父亲走在外公前面,外公去世后,这里就荒芜得像原始森林了,一年里像清明这样的日子妹妹和我会去一下。这次回来,惊讶得我不敢相信,一条优美曲线的柏油路直通到家门口,并横贯南北。门前屋后山上的各色野花也都开了,老屋还在,但岌岌可危,门紧锁着,除了风声和鸟语,什么动静也没有。物是人非,物是人非呀。
  我穿行在野草荆棘丛中,林子彻底把我淹没了。我跪在父亲矮矮的坟堆前,想着父亲一生的悲惨命运,想着自己的苦难人生,想着等到秋天的时候这里枯草衰杨,不由得感慨,人这生一生啊,无处话凄凉。
  二
  春节前,我写了篇《春暖花开,去紫山听泉》的散文。这次回来后,紫山听泉说要带我去紫山听泉。
  第二天早上天气仍然很好,吃过早餐后,我俩就开车向北。只是,走的线路仍然是我不熟悉的观景路。紫山听泉说,这样的观景路有很多条,可以通往全县的各个村庄。这让我想起了一句宣传语:美丽远安,村村诗画。
  的确,远安这几年无论是县城还是乡村,变化都突飞猛进。尤其是乡村,在这烟花三月,简直就是江南小镇,世外桃源。
  虽说去紫山听泉,但我们并没有去。朋友紫山听泉说,紫山不是一座紫颜色的山,而是取紫气东来之意。他说紫山虽然不是很高,但是很险,没有官道,不容易攀登,原本邀约的几个朋友临时有事来不了了,就我们两个太冒险,还是不去爬了,等看得很清晰的时候,指给我看看。我说,那听泉呢?他看了我一眼,不说话,递给我一瓶农夫山泉。
  因为是陪我游玩,所以,车开得很慢,走的全是乡村的观景路线,自然,到处都是乡村迷人的田园风景。我们就这样一边开车一边欣赏风景一边聊天,见到有意思的地方就靠边停下来去看个究竟。一路上,我忘了因为欣赏风景停了几次车,但有三次记得很清楚,第一处是南襄城遗址。
  南襄城遗址位于洋坪镇南襄城村,它是战国至汉代的遗址。远安是楚文化发祥地,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在这里挖掘出了大量的灰陶器、青铜剑、铜箭等古文物,是研究楚国历史文化的重要依据,被国务院核定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朋友紫山听泉多才多艺,除了爱好写文章,他还喜欢收藏字画、古董、石头,擅长雕刻、寻访古遗址等。他的工作就是在陶瓷厂里做雕刻和质检,刚认识他时,他送过我一个陶罐和花瓶,陶罐外面是他亲自雕刻海子的一句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和他的网名紫山听泉。对这些古遗址,他比我更感兴趣。
  我们在南襄城遗址没有停留多久,只看了一下碑文上的简介和感受了一下悠悠远古的楚国之风就走了。
  第二处停车我不知道地名,就在南襄城遗址一下坡一千米处。紫山听泉说,这里有一座古老的石桥很有历史研究价值,可惜没有古文献记载。他说他曾经跟作家谭岩来看过,谭岩说这座桥是当年卞和荆山得玉后献给楚王时走过的桥,名叫和氏桥,当地老百姓叫河水桥(和氏桥的谐音)。
  卞和献玉的故事家喻户晓,妇孺皆知。卞和是中国人,更是楚人(现在的湖北人)的骄傲。
  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就不知道这里有一座桥,而且还这么有名。它横卧在一条如今只能称作水沟的上面,全长不足二百米,上面早被人填了土,走成了一条路,上面生长着一些野花野草,桥身上长满了藤蔓植物,正是春天草木蓬勃的季节,它们千丝万绦,挨挨挤挤,密密麻麻,绿茵茵的,几乎全部覆盖了桥身。
  我俩走到桥下仰头细看,确实是一座很有年代感的石拱桥。紫山听泉说上面刻有字,但只辨认得出来前面四个,却不懂意思。于是,我俩去到一户人家家里借梯子,还借了一块抹布。主人是一位五六十岁的大妈,梯子和抹布她都乐意地借了,只是看着我们两个人感到很奇怪,一座不起眼都不能称作桥的桥,有什么好看的。
  桥身上确实刻有字:天绿永保。后面的就完全看不清到底还有没有字或是图案了。为了能辨认出来,我们用抹布沾了水擦了又擦,但没有用。紫山听泉又担心越擦字迹会越模糊,所以,他不建议再擦了。
  天绿永保,四个字难以理解的是“绿”,连在一起怎么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说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绿”应为“禄”,天禄有两层意思,一层是神话里的神兽,它能攘除灾难,永保平安,另一层意思是帝王的年号。这样无论是哪一层意思,四个字连在一起都是完整的,意思是保佑百姓永远平安。另一种可能就是后面一定还有字,因为“天绿永保”根本就没有说完。
  “可是……”紫山听泉说,“你看这个‘绿’多清晰呀,左边就是‘纟’,不是‘礻’。”确实!我也认真地看了老半天,确定是“绿”,不是“禄”,但是,“天绿”到底是什么意思呢?百度也求助了,都无解。 我问紫山听泉,谭岩是怎么理解的?他说谭岩也确定这个字是“绿”,但他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就这样,我俩探讨了好一会儿都得不出结果来,只能告辞。起来时,紫山听泉又说,谭岩说过,当年卞和在荆山里拾得璞玉后献给楚王是敲锣打鼓,队旗猎猎,轰轰烈烈地走过这座桥的,这座桥最初很窄,为了卞和献玉仪式隆重,特地将桥扩宽了。
  我站在桥底中间认真地又看了看建构,确实是分两次建造的。起来后,我看了看东边近在咫尺的荆山和桥两边的农田,想着谭岩说的话,深有感触地效仿卞和当年献玉走上桥时的姿势走了一遍。
  我对紫山听泉说,谭岩现在是远安籍最有名气的作家,这座和氏桥就在他出生的镇上,让他带着你们把这座桥研究出来写成文章,到时候轰动文坛,这座桥和远安也就跟卞和献玉一样家喻户晓了。
  我们停车的第三处地方是看紫山。这处地方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有一条比较宽的河,河水很清,在流动。岸上有一些人家和许多农田,油菜花金黄,小麦青青,岸上竖着一块美丽的乳白色石头,上面写着“荷苑”,旁边还有两个小字“小区。”原来,这里是一个村庄,荷苑小区,名字也城市化了。
  我们站在桥上,紫山听泉用手指指给我看,说那座最高最有形状最清晰的山就是紫山。我心里笑着,这就是一座黑山嘛,去年我发出那篇《春暖花开,去紫山听泉》的散文后,不少读者问我,紫山到底有多美?是什么样儿的紫色?是不是山上的泥土、砂石、植物大多数都是紫颜色的?现在我亲眼看见了紫山,若告诉读者,紫山取紫气东来之意,寓意着吉祥,和普通的山颜色没有区别,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失望。
  紫山听泉说,泉水就在紫山的脚下,水质非常清冽,可以生饮。我借景生情地说,我们面前的这条河水正是从紫山方向流过来的,这水也很清冽,是不是就是从紫山脚下那口泉里流来的?紫山听泉应和得也很好:是!是!是!
  三
  午饭是在紫山听泉老家吃的,地名叫河口乡落星村。我不知道车弯弯曲曲走了多少条这样的观景路才到达他的老家。一路上我所看到的风景,真正的叫做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村村都有人家,村村都是诗画。而这些所谓的观景路,在我的想象里就是一条条天路,我感觉我们在腾云驾雾,一会儿在人间,一会儿到了天上。天上人间四个字,我第一次有身临其境的体验。
  落星村被国家林业和草原局认定为国家森林乡村,可想而知,之前,这里有多偏僻和落后,而现在不仅通了柏油路,紫山听泉家门口的这条公路还是省级道路。村庄虽然是在大山深处,但时不时的有车辆经过,完全没有了大山的宁静。村庄还被评为文化村,并建造了文化基地。
  落星村最引人注目,也最让远安人骄傲的,是国家科学院同湖北地质科研专家经过多次鉴定,认定此地是“中国化石第一村”,这里曾经生活着一群几亿年前的湖北鳄和鱼龙类水禽动物。小小村庄,随处可见化石保护和古生物知识宣传牌,省地质科学院还在此建立了古生物实习基地和保护馆。作为落星村的儿子,紫山听泉应该为这些感到兴奋和自豪,我想,他会重点带着我观看这些化石,给我讲解相关知识,但是,我发现他对这些并不是特别感兴趣,他带我最想看的是一座叫忽月塘的水塘。
  前年好像是夏天,家乡诗词协会有组织过一次去紫山听泉老家落星村采风,景点对象就是忽月塘,回来后他们写了不少有关忽月塘的诗词,也有现代诗和散文。因此,忽月塘在本地文人圈子里有了一定的名气。我虽然不在老家,但是读他们的作品,也知道了忽月塘。
  忽月塘不是很大,形状也不是特别像月亮。我初次见到它,一塘清水涟漪荡漾,波光粼粼,像是热情地欢迎我的到来在笑语盈盈,配上周边的农田、山林和人家,像极了一幅江南水乡图画。紫山听泉说,忽月塘早就有了,只是没有人知道它的真实名字,最早知道它叫忽月塘是他在对面山坡上的一块墓碑上读碑文发现的。说着,他就把引到了对面的山坡上两座竖着碑的坟前去看碑文。
  读碑文,知道里面埋的是他们周家祖宗,眼前这座塘确实叫忽月塘。我问紫山听泉,塘里面有没有荷花?他说有,夏天开花后非常漂亮,风一吹,特别清香。我笑着说,北宋的周敦颐是最爱荷花的,一篇《爱莲说》千古绝唱,你也姓周,也是文人,且这里也有一座荷塘,名字取得还么优雅诗意,想必,你们周家很有可能也是他的后人。他笑着说,应该不是的,他们周家个个都是名人,我们周家个个都是普通百姓。
  他的话是谦虚的,别人我不知道,他哥哥周长武是一名非常有名气的书法家,这我是知道的,而且他自己也多才多艺,所以说,说他们是周敦颐的后代完全有可能。
  正是江南好风景,但忽月塘的风景我似乎还是来得早了些,里面只有一塘春水,不见一伞碧叶,更看不到一朵荷花,虽然有些小小遗憾,但是,一处地方的风景用心灵和思想去感受比用眼睛去发现会更神秘更优美,就像落星村、忽月塘,紫山听泉这些名字,在我们的心里总是充满着各种诗意的想象,朝思暮想着想到此一游,一睹他们的风采。
  四
  春风再度光临  落星早早站在了家门口迎候  这一回  她不再像上次那样害臊  但冰清的笑容依旧是去年忽月塘里的荷花
  现在  她会背诵一些诗词  还会编曲吟唱  每天早晚抱着一把琴去忽月塘  清晨看星星掉进水里月亮起身回家  黄昏时爱莲说
  这个春天村子里到处都是鸟语花香  只有忽月塘  我还是来早了一步又走早了一步  错过了琴错过了星错过了满塘月色幽幽  错过了你的花间那壶酒
  请替我掬一捧紫山泉装入你烧制的陶罐  风继续吹就是四月  一朵花替代另一朵花幸福地开进端午  你的沉默越少  星星和萤火虫就会越多  六月的忽月塘就一定是接天莲叶无穷碧
   ——《落星村,兼致紫山听泉》
  2021年4月14—16日杭州钱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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