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姨（散文）

　　丑姨
　　文/何叶
　　一
　　二舅打来电话时，我正在医院一楼康复科做完腰部理疗。二舅语气急促：“叶子呀，你舅妈前几天半夜心脏不舒服，在医院二楼急诊科就诊。我今天要去外地出差，实在没有时间。你看，你腰好点……”二舅还要说下去，我打断他的话：“我就在医院，我马上到。”
　　刚好电梯停在一楼，我急忙进入电梯，刚按了关门，就听到一个粗着嗓音的女人大声喊着：“别关门！”话音未落，一个皮肤黝黑的女人就从门缝里硬挤了进来。猛一看这女人，吓了我一大跳。心想：她长得也太丑了吧。只见这女人五十多岁的样子，眼睛一大一小，斜视着，嘴还有点歪斜，头发枯黄，稀稀拉拉露出头皮。衣服破旧，倒还干净，手里拎着一个饭盒，脚下是一双鲜红的皮鞋，刺得人眼睛痛。她见我在打量她，不好意思对我笑笑，低下了头，死死盯着自己的红鞋。
　　我急匆匆地走进急诊室，女人也紧随其后，我来不及想太多，一眼就看见舅妈躺在对门的病床上，正在输液，舅妈看见我进来欠起身子，对我打着招呼。主治医生魏大夫对我讲述了舅妈的病情，他说舅妈是心律失常加上早搏，需要在床上静养在医院住上一段时间。
　　舅妈脸色蜡黄，说要方便，我犹豫地问：“下地吗？”舅妈还没等说话，身后那个丑女人对我粗声大嗓说道：“她不能下地的，需要用便盆方便。”说完快速地蹲下身把床下的蓝色便盆拿起，撩开舅妈的被子放到舅妈的身子下面，给盖好被。舅妈红着眼圈不好意思地说：“你总给我接屎接尿了，我真的实在是不知道说啥好了……”丑女人打断舅妈的话说：“都是病友，有啥好不好意思的。再说了，你还帮我在网上买了这双红皮鞋呢，我穿着它兴奋地好几宿都睡不着觉了。”女人说完抬腿让我看她的皮鞋，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舅妈方便完，我刚要去帮舅妈倒，女人一把抢过我手里的尿盆说：“姑娘，你穿得这么干净。来，我来，我来！”
　　二
　　女人去倒便盆了，舅妈和我谈起了这个长相丑陋的女人。女人比舅妈早来一个星期，据说是帮邻居往六楼搬白菜，突然间就晕倒了，住进医院一检查，结果是高血压糖尿病。舅妈来住院时候，穿了一双软底红皮鞋，女人很喜欢，曾试着穿在脚上走过几圈，一问舅妈价钱还不贵就说自己也想买一双，舅妈就主动给她在网上买了一双。
　　舅妈住院的时候，二舅单位太忙，请不下假，儿子又在外地上学。那段时间，我洗澡时不小心摔了个跟头，造成腰椎骨折，啥也干不了，二舅打算给舅妈找个护工。那女人得知后，就对二舅说：“你该忙忙你的，找护工多费钱呀，我现在病情也稳定了，让我来照顾你家弟妹吧。”从此后，女人开始照顾舅妈。二舅不在的时候，她就给舅妈打水洗脚，去外面打饭，穿衣服端屎端尿，二舅要拿钱给她，她硬是不要。
　　从舅妈的叙述中，我了解到这个长相丑陋的女人是个苦命女人。二十三岁那年，去滦河套冰窟窿抓鱼，无意救了一个掉进冰窟窿的抓鱼的男人。男人小女人两岁，家是滦河街上的，男人长得很帅，又在厂子做电工，男人家里为了报恩让他娶了女人。
　　一年后，女人生了一个男娃，孩子两岁时，男人出轨了，对方是单位的一个女孩子。有一天，男人把那女孩领回家告诉女人，说自己不愿过了，要离婚。女人当然不肯，可是有什么办法呢，男人已经是吃了秤跎铁了心，这婚后来还是离了。孩子归男人，女人净身出户了。女人想不开，几次跑到河套去寻短见，都被家里人拽了回来。
　　后来，家里给女人介绍一个对象。那是一个长相一般，年纪偏大，死了媳妇，还带了一个九岁男孩的男人。相亲当天，那男人是带着孩子来相亲的，女人看到孩子可怜，不加犹豫地和那个男人扯了证，两个人匆忙就成了家。男人是个农民，在街里门市租了一个店铺做小本生意，他心地善良，对女人还好，女人也尽心尽力照顾着男人的孩子，孩子一天天长大后，管女人改口叫妈。女人甜甜地应着。有时候，女人也想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想，她就跑到前夫家里去年儿子，可前夫都不让看，还骗孩子说他那出轨的对象，才是孩子的亲妈。前夫为了防止女人去学校看儿子，还搬了家给孩子转了学，从此杳无音信……
　　女人倒便盆回来，对我笑笑说：“你去我的床铺躺躺吧，听你舅舅说你前些日子摔了腰，还不见好。我说不让他们找你，有啥指使我就行了，他们却总是不好意思，那么客气干吗嘛。”女人一边说一边给舅妈倒着水，并小心地端到舅妈嘴边，轻轻嘱咐着：“慢点喝，别烫着。”
　　三
　　女人有个好听的名字叫于小金。我在病房那几天，每天她都会争着抢着帮舅妈打水，买饭，洗袜子洗内裤，每晚还会给舅妈烫脚。每次我要去干，她都会把我推到一边连声说：“你有腰伤，不能弯腰，要好好养着。谁让你管我叫姨呢？”女人还对我说：“你以后就叫我丑姨吧，因为邻居的孩子都这么叫我。”
　　舅妈的临床是一个老奶奶，八十多岁的样子，照顾她的是一个护工，护工不咋着调，时不时不在病房，老人咳嗽很厉害，一声接一声咳嗽，痰在喉管“呼噜噜”响，一口口吐着。每次吐痰，丑姨都快速跑过去帮忙捶着背，手里拿着卫生纸，帮着去擦老奶奶嘴里的痰，就像对待亲人一样。有两次老奶奶吃坏了肚子，拉了一裤子，护工嫌脏，不停地数落着老奶奶，还是她帮着护工一起帮老奶奶擦洗，她说：“谁都有老的时候，在一个病房住着和一家人有啥两样呀？互相帮忙是应该的。”
　　丑姨没事的时候，喜欢和我聊天。她说她和后老伴的儿子现在已经三十五岁了，在她和老头的操持下，儿子已经结了婚。现在一家快递公司跑快递，儿子和媳妇很仁义，不嫌她丑，对他很好。她住院期间，儿子媳妇每晚下班都会给她送好吃的，儿子也会时不时过来看她。
　　也别说我在医院一个礼拜，丑姨的邻居，儿子和儿媳妇还真隔三差五来看她。每次她看到儿子来了，都会催着让他回去。她说，跑快递风里雨里的，多不容易呀，快回家歇歇。儿子长得墩墩实实，每次都会连声叫着“妈”，说不累。
　　她有时也会提到她的前夫，她每次都说：“他有外遇，要和我离婚，我都不怨他。我知道我这长相也配不上他。我怨的是他不应该不让我看孩子。哪个孩子会嫌母丑呀！”
　　她轻轻叹了口气又说：“也不知道后娘对我们宝好不好？也不知道他过得咋样了……”
　　四
　　二十天后，舅妈的病情也有所好转，医生建议回家静养。出院那天，二舅还没有回来，丑姨忙前忙后帮忙给张罗着。哥开车来接我们的时候，丑姨抢先抱起舅妈的被子。将被子和一些重物都卷在了一起，她几次试着没抱起来，哥急忙跑过来说：“我来吧！”她却把哥推到一边，铆足劲抱起那卷被子，咧咧呛呛走出病房，走走停停，放进哥的车里。车启动的时候，她突然钻进车里，坐在舅妈身边的座位上说：“我还是不放心，我送你回家吧，他俩还是个孩子，一会我好帮你拿东西。”
　　一路上，她不停地让哥慢点开车，嘱咐着舅妈回到家也不能累着，不能干重活。最后她还给舅妈留了电话，告诉舅妈如果舅舅出门还没回来，需要干什么活计给她打电话，她这几天也快出院了，她会帮舅妈去干。到了舅妈家，她还是抱起最沉的那个行李卷，抢先上了六楼。她在我的前面走着，我能听见她累得呼哧带喘的声音，我还能看见她红皮鞋是那样鲜艳。
　　丑姨从我家出来，我送到门外，她硬推着我回屋，她说：“有啥需要帮忙的一定要给你这个丑姨打电话。”
　我望着她的背影，看着红皮鞋一点点消失我的视线中。脱口而出：“丑姨真是个乐意助人的好人呀！”
舅妈在我身后说：“其实她一点都不丑，她有一颗金子般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