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河边

　　诗经河边 　　穿过时间的丛林，来到人类童年的河边。 　　这里芳草萋萋，鲜花静美。水之湄，端坐着一个叫蒹葭的女子。她手横竹笛，丝音渺渺。双目低垂，饱含常情，正等待着那个叫诗经的男子。 　　诗经，青衣、雪发、皓颜、剑眉朗目。他手握利剑，迎风起舞。一声长啸，击穿时空的寒冷。随后，疾步如飞，沿着这条风雅的大河，逆流而上。 　　大路旁边，一个身着布衣，鬓插菊花的女子，正把一把又一把的卷耳菜丢进身边的竹篮。一不小心，卷耳丢在了风中，风一声轻笑。女子惊醒，翘首向大路尽头望去，但除了西沉的落日和叫声凄凉的寒鸦，就再也看不到什么了。 　　三月的桃林，芳华静美。夭夭的桃花，开得绚丽而多情，缤纷的花树下，坐着一个待嫁的姑娘。大红的盖头，被春风轻轻掀起。一张蜜桃一样的脸上，藏着少女最美的心结。她羞答答地抬起头，轻声问：哦，你也在这里吗。 　　大河流水洋洋，向北哗哗流淌。河边，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是齐侯的女儿，太子的阿妹，邢侯的小姨，而她要嫁的丈夫，就是高大英俊的卫侯。 　　车辚辚，马萧萧。显赫的家世，宏大的场面，惊动了大河两岸无数的百姓。 　　诗经驻足观望，他拈须长叹，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新娘。红烛下，她手指像茅草的嫩芽，皮肤像凝冻的脂膏。嫩白的脖子，像蝤蛴一样，洁白的牙齿白瓜籽一样，轻巧的笑意，正荡过她的嘴角。黑白分明的眼睛，传说着人间最美的爱情。 　　诗经的眼睛有点湿润了。他掩面而泣，既为自己流失的青春时光，又为自己一生也未有施展的抱负。 　　年轻的时候，诗经有过一段凄美的爱情。那时，他的爱人叫蒹葭。她是一个可爱的女子。最喜欢藏在芦苇丛中学鸟叫。每次听到叫声，诗经就从村子里赶过来。那其实是他们相约的暗号。而每次，诗经要找得很苦，蒹葭才从深深的芦苇丛中划着小船走出来，她的手里总是擎着一支艳艳的莲花，半遮着她比莲花还要粉嫩的脸，看得诗经心都醉了。 　　她坐在河岸边，娇娇地唱：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每当那时，水里的鱼儿都会聚集过来，沉醉地听蒹葭吟唱。 　　诗经的心痒痒地，他觉得蒹葭就是那命里的青花，永远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多少年之后，诗经才明白，原来那就是爱情。那种一生既折磨人，又让人幸福的感觉。但那种感觉，更多的时候，就是一个梦，因为蒹葭一直对他若既若离，即使有时，把她拥在怀里，那感觉，缥缈的就像手里的一缕轻纱，随时都有可能飘走。 　　后来，在集市上，诗经遇到了一个叫妹姝的女子。三媒六证，他就和这个叫妹姝的女子结了婚。有人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但没有爱情的婚姻，其实也一场悲剧。 　　新婚之后，诗经就发现，他并不爱妹姝。尽管她也年轻漂亮，妩媚动人。但无论如何，他却再也找不到他和蒹葭在一起时的那种感觉。 　　结婚不久，他就悄悄地走了。 　　妹姝是一个痴心的女子。诗经走了三年，她默默地等了三年。寂寞的夜里，她曾也有过疯狂的思念。但却从来也听不到任何的信息。渐渐地，她明白，诗经是再也不回来了。 　　诗经去了哪里，只有他自己知道。 　　那个秋天，当诗经从妹姝的身边悄悄逃离之后，他就顺着大河往下走。他想着，有一天，也许就会在河边，遇到蒹葭。没有想到，却在半途遇到了征收兵役的军队。他就糊里糊涂地被抓到了军队里。 　　这些年，东征西战，参加了无数的战役。有好几次，诗经差点死在敌人的长矛下，但每次，却总是化险为夷，逃脱生命的危害。他努力的活着，他把这些挣到的功勋章都藏起来。想着，总有一天，他还会顺着大河走回去。到那一片茂密的芦苇丛中，去牵住蒹葭的手。那样，他一定牢牢的抓着她，再也不让逃走。 　　他要和她回到河之湄，回到那间布满鲜花的小屋，过一种男耕女织的简单日子。种一畦菊花，养几只小鸡。在有雪的日子，他要还着蒹葭去山里打猎，在田野里狂奔。 　　但这一切，不过是他的个人美好梦想而已。由于他战功显赫，英勇机智，被军中首领的女儿晨曦相中了。那个女人，聪明伶俐，天真活泼。既有着蒹葭的多情，又有着妹姝的妩媚。她常陪着诗经，在草原上狂奔，追野兔，打山羊。她敏锐，机警，就像一只兔子一样的可爱。 　　婚后的日子是幸福的。他已以倦于在沙场征战了，在晨曦的影响下，诗经开始识字、读书，过一种幸福而安怡的日子。 　　晨曦是一种温柔而乖巧的女子。每天晚上，当诗经从军营中回来的时候，桌子上，无论多迟，都有一碗滚烫的鸡汤。而坐在灯下的晨曦，安静地绣花，或半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等着他。 　　夜里，他们狂乱而迷离。晨曦的身体，就像一塘碧波荡漾的湖水，深之又深，总不见底。 　　那些日子，诗经幸福而满足。一份素常而平淡的日子，把一个男人的心完全的留住了。 　　不久，晨曦怀孕了。诗经每天晚上都俯在晨曦的腹部静听。他多么希望，那是一个女儿，像蒹葭又像晨曦的女儿。 　　那个夏天，烈日炎炎。刚入七月，大地就热得像个火炉一样。 　　晨曦的肚子已经很大了。诗经小心翼翼地守候着晨曦，盼望着，他们的女儿早点出世。 　　七月十五日夜。天空，安静的就像一面镜子，一轮月亮明亮而动人。 　　晨曦忽发奇想，她想到河边转一转。因为她说，那些日子，她总是梦到一头梅花小鹿，在河边的草地是吃草，并不停的朝着她呦呦的叫。她想去看一下，是不是真的有这样的一头小鹿。 　　诗经拗不过，只好陪她去了。 　　夏日的大河，河水浩荡。宽阔的河面，缓缓地向远处流动。河岸边上，青草茂密而旺盛。天上的月亮，多情地把自己的倒影投入到河水之中。 　　这样的情景，让诗经有点恍惚。总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他做梦一样定在岸边。 　　晨曦左顾右盼，怎么也看不到梦中的小鹿。风吹过，她似乎听到远处的芦苇丛中传来轻轻的叫声。她有点着急，快步向芦苇丛中走去。 　　随后，一声惊叫，晨曦摔倒了。当诗经惊慌失措地跑过来的时候，晨曦的身下，已是一淌污浊的血迹了。 　　晨曦痛苦的呻吟着。 　　诗经抱着晨曦飞奔回家。那个孩子，还是夭折了。 　　晨曦日渐消瘦，即使诗经求遍了方圆百里的名医，也无良策。晨曦，就像一朵被霜煞过花，迅速枯萎了。 　　那个冬天，当天空中飘起第一场大雪的时候。晨曦永远的闭上了衰微的眼睛。 　　诗经仰天长啸，一夜之间，须发皆白。 　　第二天，他悄悄地辞去了军中的职务。从此，如一叶漂舟，再也不见踪迹了。 　　两千年之后，一个秋天的早上，人们在大河上游的一片芦苇丛中，又看到了那个奇特的男子。他皓发雪颜，青衣长剑，目光如炬。有时手握一卷诗书，迎风高唱：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水之湄，那个叫蒹葭的女子，缓缓走出。她手握横笛，丝音渺渺。她长吟：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　江水为竭。冬雷震震，　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秋风乍起，吹落一地荻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