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2:58 编辑 <br /><br /> 每逢中秋，我都会想起爷爷，因为爷爷的生日就是农历的八月十五这一天。
　　我娘说初一十五出生的人命里都“独”，爷爷没有兄弟姐妹。但是，我奶奶有两个妹妹和三个弟弟，他们都在一条街上开枝散叶，有事互相关照，所以，没有人因为我爷爷是独门独户而欺负我们。早些时候，爷爷的房子有点拥挤，住着我的堂姐和堂哥，整天不是这个吵就是那个叫。堂哥堂姐都是要上中学了，因为学籍的事，才被后妈允许进城读书。
　　堂哥堂姐走后爷爷的院子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奶奶扭着小脚穿着蓝布斜襟头重脚轻的在院子里进进出出或在阴凉地里缝缝补补。退休后的爷爷在家里深居简出喝茶吸烟读书看报听评书广播。爷爷的屋门挂着苇帘，记忆中的爷爷就永远坐在堂屋正中的八仙椅上，偶尔我蹦跳着过去，一掀帘子看到爷爷正戴着花镜看报纸呢。爷爷就会低下头，老花镜掉到鼻梁上。爷爷起身打开条几上的铁盒子抓几块糖和一把瓜子给我。我又蹦蹦跳跳的去找我娘了。我娘见了皱着眉说：糖快化了吧，瓜子发潮了吧？好东西你还能赶上？
我娘说我爷爷不疼我和弟弟，只疼我大伯家的孩子，这样说的多了，敏感的我就疏离了他。
　　有好多次，我听我娘对我爸爸说，我几姐妹家的公爹哪有这么清闲的？谁不在农活上搭把手？谁不割草喂马的？你爹就是个懒人，整天看报纸，认字还是不认字，整天装的和有文化的人一样。
　　唯一在我记忆中爷爷发了一次火，把我娘晒在苇箔上的棉花给掀到了地上，好像是嫌我爸爸那年给的粮食不好。我爷爷倒也带着我去放过我家的枣红马，还挎着篮子去砍过草。
　　我爷爷很看重他的生日，那年月，大伯还没有中秋假，除了大伯一家人来不到以外。在中秋前一天爷爷就收上了礼，我大姑夫送上三只养了一年的大公鸡，我二姑夫提来了从自家池塘里养的个头最大的鲤鱼，我小姑夫负责买酒买烟。我奶奶的侄子侄女也纷纷都有表示，水果月饼一堆一摞的。头一天我爷爷就忙活上了杀鱼宰鸡，然后再炸鸡炸鱼，院子里弥漫着过年才有的香味和喜气。我和弟弟惊喜的连眼睛珠子都比平常亮了许多。那天我的父亲要赶集卖茶叶，八月十五是个除年集之外的好集。从早到中午爸爸忙着往外递包好的茶叶再收钱，有时忙了不免多找了钱或者又趁乱只拿走茶叶不给钱的。我娘就不放心，一直在旁边盯着，我爸就催我娘:你赶紧去称肉，别耽误我爹炒菜。
　　我娘才噘着嘴嘟嘟囔囔去称肉，这时家里来满了人，大姑姑一家五口，二姑一家四口，小姑一家三口，孩子们在人群中追逐打闹，大人们有的洗菜有的洗水果抹桌子搬凳子。二姑嘴馋围在伙房里不时往嘴里塞一块炸鱼，一块炸肉的。小姑见了就白啦她：还没开席你快吃饱了，你也不怕叫我小嫂子拾掇你，不知道她最烦的就是你？
　　我爷爷是个自学成才的厨子，那天至少要做三桌菜，每一道菜都是他亲手做的，这一天其实他最累。爷爷做的饭菜是至今为止我认为最好吃的。
　　中秋节也是农村里最忙碌的时候，棉花开的白花花的该摘了，玉米黄澄澄的也该掰了。吃过午饭，我娘就催我爸上坡，我爸说一句，今儿陪咱爹乐呵一天，明天咱再干。我娘说，那你们玩着吧。推着车子出了门。我爷爷说，吃饱喝足都散了吧，各家怪忙的。
　　爷爷走的那一年我已经上班了，年龄也不小了。只记得我每次发了工资，我娘就会嘱咐我说：回来给你姥娘买一笼蒸包，你小的时候，你姥娘又给你做棉裤做袄的。
　　我有没有给爷爷买次吃的我忘了。那年中秋过后，爷爷要爸爸送他去大伯家，听说是要去看病，那时我还真没留意他说过哪里不舒服。那天，我娘给他买了一只烧鸡，平时胃口很好的爷爷只吃了一点，还对我娘说：这个烧鸡很好吃，你给我留着，我从淄博回来再吃。
　　爸爸去了十几天，那天爷爷精神很好，大伯就说让爸爸回家看看家里的老小。爸爸收拾好了要出门，爷爷喊住了我爸爸，说要让他先扶着上个厕所再走。爷爷蹲下去人就不行了。
　　从那以后，我们家再也没有过一次像样的中秋节。
　　前年二姑也走了，才63岁。我对小姑说，咱家人没有长寿基因，估计我也活不到七十岁。小姑说：啥？你白瞎说，咱家咋还没有长寿基因呢？你爷爷和你奶奶都是活到八十好几岁，你不记得了？
　　为什么我从没觉得我爷爷走的时候已经那么老了呢？我竟然从来没想到去陪伴他照顾他。又快中秋了，爷爷，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