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这里听你唱歌

　　　　
　　很多年以前，我就习惯了坐在这里听你唱歌。歌声很美，沿着长长的灰墙攀爬。那墙上的猫咪会在偶尔的一个小停顿之后窜向其他的地方，而我只在这里看你，如看那流逝的岁月。
　　我的记忆里，你一直在，如一尊慈爱的佛，脸上溢着光辉，身上也溢着光辉。而我只是一只小虫，悄然匍匐在你的脚边，听你在咿呀的吟唱中述说那些过往的故事，那些曾拨动你心弦的佳音。
　　那时，你的发会在风中飘起，你身上了的蓝布衫子会在飘起的同时摇荡我的童年。我在你的歌声里畅想，在你的讲述中追问，哪里，哪里，是不是真有其事？哪里，哪里，是不是那个人真的存在？你的微笑挂在了唇间，口里应着，手里却忙碌起别的事情。
　　这就是我的故事吗？祖母。我的童年就是这样在你的说与唱中度过的么？时光映亮了我的脑门儿，我得好好想想了。
　　是的，那些日子，我总随着你的脚印走过那条长长的巷子，去逛早市，去听邻家大妈说些奇奇怪怪的事儿，去翻看那一张张好看的鞋样儿，或者伏在你的头上去数白发又多了几根。
　　你的眼睛从来都是笑的，因为我看到你的眼睛很亮，充满了神一样的光辉。你的额角没有忧伤，也许你只将忧伤藏在黑夜的被筒里，躲在那里边自言自语。阳光下的你是快乐的，早晨早早地起，夜晚迟迟地睡，忙碌日子的同时也在照顾小小的我。我的个头是你嘴里的唠叨，我的慵懒是你偶尔一瞥时跳动的风。你总在告诫那个傻傻的孩子——她的顽皮，她的学业，她远在外地的父母会在她不乖的时候不再想她！
　　于是，思念成了我的惯性，在每一个夜里升起。我听着你的歌声入眠，听着你的呼噜声醒来，看窗外的月色如看我淡淡的心情。靠窗的小木盒里装满了各式的头花，有你自己做的，也有在街上买的，还有我偶尔从邻家拿来的。那些头花是我的记忆，也是我的美好，它们歌儿一样地躲在盒子里，在静的夜里在你我的交谈中存在。
　　门外的小板凳，亮亮的，上面的漆面早已褪尽。我的目光停留在那漆面上，看到上面摇动的光影，你的歌在影子中穿行，如悠然的风。那个时候，时间那么美好，而你是藏于美好中的珍珠。所有的感觉都在拥抱我儿时的甜美，所有的甜美都在我的碎花背心里跳动。
　　现在，我回来了！如一个游子再次走近这个小院，在院落的每一角找寻你，找寻你的灵你的魂你的微笑，和你的过往。我仿佛看到你在院子里走走停停，在花草之间收拾、嘀咕。你喜欢那些花草，喜欢为它们忙碌的同时赢得一点欢喜。你的笑停留在墙角，你的唱词轻落在门楣，你的蓝布长衫像突然吹起的风伴着你的发飘动。而我只沉醉在雨里，用长长的思念牵出那些曾经的日子。
　　是的，我是有思念的。我的童年如花，在你的呵护下绽放。
　　你看，这院里的花依然在开，紫的杜鹃，红的月季，黄色的玫瑰……我最喜欢的指甲花也在，它们躲在细细长长的绿叶里，在风的吹动下唤醒我的回忆。
　　这个小院几易其主，你是这里曾经的主人。这里记得你的人不多了，但你的味道却芬芳了四周的围墙，温暖过很多人的目光。许多年前，住在这里的我头脸小小的，个子小小的，说话的声音也小小。那时，每个夜晚我都会伏在你的身上听歌，每个清晨我看你在灶边忙碌；我的鼻子能闻，闻你蒸在笼上的韭菜盒子；我的心情平静，在你的喃喃自语中入眠。你明亮的眼如盛在碗里的水，映照着我的心扉。
　　那些故事有结束吗？那些歌儿有结束吗？祖母。我记得那时的我懵懂得像个傻子，嘴里有时候会胡言乱语，会说一些不着边际的鬼话。我的小小的花布衫是你膝盖上颤动的蝶，在微动中享受温馨的时光。
　　祖母，还记得那只小黑狗吗？它的眼睛很黑，皮毛斑驳，一只眼睛有些泛白，我们把它从雪天里捡起，我们还帮它起了一个怪怪的名字——张飞！那时，我不知道张飞是谁，也不知道你给它起这个名字的目的。我只知道它很调皮，会打破蓝色的花盆扯断茉莉花的根茎。你会大怒，会大声地呵斥它离开，但更多的时候你只是沉默地站着，不吭一声。
　　狗大概也是恋家的吧！虽然，这只黑狗不是我们豢养的，却成了我们家的常客。它吃你手指间软软的玉米饼，吃你用心蒸煮过的牛骨头，它还用长长的舌头舔你的手臂。我的目光停留在你们的身上，我所有的心情停留在你们身上。你知道吗？那个时刻你的样子很安祥，像极了墙画画着的白蛇娘娘。
　　你藏在木柜子里的戏衣是白色的，上面绣着了红黄的颜色。你有时也穿着戏衣走动，一步一挪的样子娇媚无比。我看你舒展长袖，看你弯腰转身，也看你脸上张扬的笑意。那种感觉很美。我知道你曾是个青衣，是曾唱红了省城的人。你用你的美丽滋养了我，也用青衣这个名字瑰丽着我的童年。青衣，是多么神秘的一个词儿啊！这个词儿让我懵懂的心里充满了对外界的渴望，充满着欣喜与知悟。我渴望与戏里的你相识，渴望与爱的一次邂逅。
　　红漆的大门是你每日路经的地方。站在红漆大门下，能看到你住过的正屋。那时，正屋的门总是大开着，有客人进进出出，有说话的声音各样的身影在我的眼前拂过。你有时很忙，前院后院地乱跑；你有时很闲，只是坐在床头倾听。你和蔼地对待每一个人，虽有时沉默却是浓情无限。
　　今天，屋里没人了，而我也再不能走进去。站在窗外看窗内流动的景，品味你的气息你的味道你的芳香，我心依旧。因为，它们都在，就在这时间的河里绵延。
　　雨不停地落下，感受凉意的同时我在感受记忆的悠长。是谁在唤醒我的童年，让它沿着蜿蜒的墙根滑向心在的地方？是你。祖母，你的手指在撩拨起我心底的哀伤！我坐在这里听你唱歌，心静如水，了无思想。
　　雨丝很长，我的思念也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