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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漫话家神

2021-12-31抒情散文荷锄翁
旧时,我们中国人对“家神”有特殊的信仰。中国范围很宽,是不是所有的地方都一样,因为没有走遍全国,虽不敢绝断,但起码我生活、居住的、走过的地方几乎都是这样。早些年代,无论是在城镇,还是乡村,每家每户的堂屋正面墙壁的中央都挂有一个木质的神龛。家……

旧时,我们中国人对“家神”有特殊的信仰。
中国范围很宽,是不是所有的地方都一样,因为没有走遍全国,虽不敢绝断,但起码我生活、居住的、走过的地方几乎都是这样。
早些年代,无论是在城镇,还是乡村,每家每户的堂屋正面墙壁的中央都挂有一个木质的神龛。家贫的简陋一些,富户人家的神龛雕刻的相当精致。神龛里供着木雕金描彩绘的神偶,多则三位,少则一位。各家的主人把这些神像称为“家神菩萨”。“家神”的责任就是保佑这家人发财发人、六畜兴旺、不生病染灾、百事顺遂等等。
家神享受着这家人诚心诚意的香火供奉。神龛内除神偶外,还有一个香炉、一支磬。本家的家长(当家人)逢年过节,甚至每天早晚,盥手净面,恭敬的在香炉内焚上几炷“味香”(旧时的“香”是用一种有香味的树叶制成的,称“味香”),敲几下磬,悠扬的磬声在堂屋里回旋,家长则恭敬的作揖叩头,向家神述说自己的心愿,乞求菩萨保佑。
一年出头,若一家人吉祥安康、生意兴隆或者作物丰收,那就是家神显灵,保佑有功,则将受到更虔诚地祈祷,香火更勤,贡品更丰,少不了在过年时,肥大的猪头煮熟了,放在一个大木盆里,插上一双筷子,端在神龛下的大桌上,敬请家神首先品尝,其次才是烧化几叠纸钱,祭祀祖先。
一个家庭的红火兴旺,或者波折衰落,其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旧时的人们往往简单的归结于家神的灵验或不安上。因为有这种信仰的人极多,于是乎产生了一个行业——“装神”,或叫“装老爷”、“装菩萨”。“装”、就是安装。“老爷”“菩萨”、旧时人们对神的称谓,如土地老爷、财神菩萨等等。谁家没有家神的偶像,或者原有的神像因时间长久朽坏了,需要装新,则必须找会装老爷的人才能解决这一问题。
装老爷的人又称为“处士”。“处”,取北京语音第三声,“处士”:辞书上解释为古时候有德、有才,隐居而不愿做官的人,相当于“先生”、“居士”。我们这里说的“处士”,是指这种职业和从事这种职业的人,辞书上并没有这种解释和记载。“处士”,这种职业,用现代的话说就是雕刻、雕塑,取用一种木质较软的木头,将其雕刻成各种大小不等的神像,如土地爷、财神爷、家神爷等,涂上各种颜色、金粉,栩栩如生。也有用泥土或石头做原材料,泥塑石雕的。谁家需要装上神像,须到处士家里去预定、后“请”,不能说“买”,若说是“买”神像,则是对神的不敬。
从事“处士”这行业的人很少,因为作这事多少要有点学问,甚而还要有点“法术”。除了把神像雕刻、彩绘好,还要亲自到信士(信奉神灵的人)家里去,画神符、写神位,排列香案,烧化纸钱,口念颂词告语,恭恭敬敬地安放到神龛的神位上,焚香敲磬,家长叩首,这个过程称之为“安家神”。
我的外祖父就是一位高明的“处士”,以此为业养家糊口。
外祖父出生在晚请光绪初年,在私塾里读过十年长学,后又教过几年私塾,这在大山里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了,除了本家和亲戚按辈分称呼他外,其余人们都恭敬地称呼他为“老先生”。在我能记忆时,他已经是一个头发胡子全白、身材清瘦、略微佝偻的老头儿了。因为“文不养家”,学了一个俗称“装老爷”的手艺,无论春夏秋冬,腰间总系着围裙,雕刀不离手。六七寸长的木头在他手里翻过来雕几刀,吹一吹,轻轻一抛调个头,仔细看看刻几下,鼻子、眼睛、嘴巴就清晰分明,土地公公、土地婆婆、观音娘娘慈眉善目、形象各异;尺把长的家神菩萨,财神菩萨神态庄严、威风凛凛;再绘上红、白、蓝、绿颜色、点上金银粉,老爷们就栩栩如生了。
外祖父给我讲过一则笑话,至今记忆犹新:一个专门以“安家神”为业的游方处士,每到一家开口就问:您家的家神安不安?住户回答说:安!那游方处士很高兴的说:好!我给您家安一下。不等主人说第二句话,就进了门准备起来。其实这家人是说他家的家神很显灵、安宁,处士钻了一个语言的空子,主人又不好说“不安”了。若住户回答说:不安!那游方处士就说:家神不安那还得了,我一定要给您把他安好,叫他平安灵验。这家人的意思也是说家神很显灵,不需要安家神,处士又钻了一个空子,如此这般,“安”也得安,“不安”也得安,他的生意就多了。
我的外祖父不做那种游方处士,慕名的人都是亲自找他定做,然后请他上门去写“天地君亲师”几个大字,贴在堂屋的神龛里,安位。他的一手毛笔柳体字写得俊极了,把“青气”二字合写作“天”,“山水土”三字从上到下重叠起来写就是“地”,留给我很深的印象。我在六、七岁的时候,常常跟在外公身边,帮他把各种雕刻神像用的木胚拿过来,搬过去,觉得很好玩儿,可惜没有学会这门手艺,不然如今还能挣大钱,不至于常常向别人借钱用。
由我外祖父的故事,可以得出一个结论,所谓“家神”就是人“装”的,或者说神就是人造的,本来没有这神,那神,就是人自己造出来的寄托和信仰。
看过《封神演义》的人都知道,那些死去了的战将最后都被姜子牙封了神。民间还传说,姜子牙给自己留的位置被玉皇大帝抢去了,他自己只落得去作管牲畜疾病的“瘟神”,所以旧时常见农户家的猪栏门上贴有“姜太公在此,我家有猪不卖”,说这样家里的猪就不会得瘟疫而死亡了。
一户人家的家神还有分类。
供奉在堂屋正中神龛里的是财神、福星和寿星。
贴在大门上的是门神。门神据传起源于唐朝,唐太宗病重要死了见鬼,所有大臣轮流守护,都挡不住厉鬼们的骚扰,唯有秦叔宝、尉迟恭二人站在门口才能安宁睡一觉,于是后来这二人就成了门神。门神没有雕塑的偶像,不设神龛,大户人家将覃、尉二将军是画在大门上,与真人高矮大小无异,威风得很,小户人家则是买来的版印纸画门神。
还有灶神,又叫“司命老爷”,司命老爷小到极点了,我是没有见过他的形象。每年的腊月二十四(小年)上天回报这家人的生活状况,旧时的家庭主妇怕灶神上天说她的不是,小年这天就在灶头上抹些糖,给司命老爷一点甜头尝尝。
另外,各家各户离住房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个小土地庙,里面有两个六、七寸高矮的木偶神像“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是这户人家的当家土地,也享受和供在堂屋里的家神同等敬奉。
解放后不久,打到鬼神,家家的神龛、土地庙都拆除了,我们家当然也是一样。有一天,两个缺头凹脑的木头人儿在草丛里被我发现了,用细绳子把他们拴起来吊到树枝上,觉得很好玩儿。以至于长大至老一想起这事,还有些觉得对不住那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一遇到自己生病染灾和运脚不顺,就疑心是他们在报应我,心内直发怵。
家神在神界当属最低级别了,他只管一个家庭,三五人而已,即使旧时四五代同堂的大家,也不过几十人。我不知道古时候那些大官家、皇家有没有供奉家神的,如果有的话,那水涨船高,见官大一级,家神管的人就多了,呵呵。据我从书本,或现在的电视中看,好像官家、皇家信佛的多,信神的少。因为神是中国的,佛是外来的,官家、皇家,崇洋媚外的居多,当然信神的少些。
我从记事以来,耳闻目见,虽供奉家神者多,但其中也不乏怀疑家神的灵验甚至根本不信的,大有人在。那之所以家中仍有神龛、神像,只不过是从俗,别人家有,我家也有,敬奉是一回事,信不信则是另一码事。民间曾有这样一句话:“发财不用灵神保,灵神不保背时人”,是很有道理的。我那大山上至今流传一位智者利用家神“显灵”来治理下人的故事。
清朝末期,大山里出了一位很有名的医生,人称“果先生”,算起来与我的曾祖父同辈,据传他很有学问,喜欢“乘嘻”(乘嘻、土家族方言,意为开玩笑,串场合,诙谐之意)。
他家里雇有长工种地,如家里人添置衣服要雇请裁缝,添置家具要请木匠、漆匠,所以有时也雇短工。时有长工、短工相互商议,如何如何偷工减料,或者挑奸耍猾、消极怠工。
一天早晨,果先生,在堂屋的神龛下面烧了一叠纸钱,燃上几炷香,对神龛里的“家神菩萨”说:“家神家神,大于本人,家中众人,如不守分,请告吾听。”说完就出门去了。众长、短工说“不要信他!”这天晚上果先生回家,搭上梯子到神龛前,附耳与菩萨私语,说“哦!哦!我知道了。”他把长、短工都叫到堂屋里,说:“你们今天某裁缝偷了多少布,藏于何处,某漆匠藏了多少山漆,放在哪里,菩萨都告诉我了,可是实情?”众长、短工面面相觑,“这家神真的显灵?”胆小的不由浑身发起抖来。
第二天早晨,果先生又重温一遍昨天的故事,出门去了。有一个年轻的调皮佬短工拿了一根缝衣针,爬到神龛下,用针锥菩萨的嘴,说:“叫你嘴长,锥得你好,看你还敢多嘴!”晚上,果先生又回了家,把众人又叫到堂屋中间,自己依然搭上梯子到神龛下,又和菩萨私语:“啊!他们用针锥你的嘴?你不敢说了?”他回过头来问众人,“你们谁干的?”用手一指那个年轻的调皮佬,“你们看,菩萨还在流眼泪!你们知罪吗?不认真做事犹为小可,得罪菩萨那还了得!”众人上前仔细一看,还真有两滴水挂在菩萨的眼角边。这一下,长短工们直伸舌头,默默无语了。
其实,这两天果先生根本没有走远,只是潜在暗中观察窃听,悄悄在神像的眼角点了两滴水,故弄玄虚,装神弄鬼,以此来镇镇长短工们。果先生的家神显灵,越传越远,一直传到如今。
二十世纪中期,众多的家神和恶霸地主、土豪劣绅之流同时遭遇到厄运,在破除迷信的浪潮中身败名裂。神龛被拆除毁作厨灶柴薪,偶像有的入了火坑,有胆大的家主偷偷把木偶暗藏在墙缝中甚至野外的岩洞里,虽逃过一时之毁灭,但最终还是成为糟朽。庄户人家的堂屋正壁上,伟人的画像取代了“天地君亲师”牌位,家神从此销声匿迹。
至后来开放,诸多名山大川的道观庙宇复修开光,以应旅游观赏之需,香火日盛,但每家每户恢复“家神”旧貌的仍还少见。尤其是现在的洋房已不再有旧时那种堂屋、厢房等式样设置,城市琼楼居室只有客厅,根本没有堂屋,何来家神的位置?家神,包括土地、门神、灶神,在现代人的心目中已逐渐淡出,日趋消失,势成必然。
我天生是个无神论者,至今七十又五,从未与过任何神、佛一香一烛、一叩一拜。年幼时,逢年节敬奉家神都是老辈们去作,在旁边看的多了,所以有如上的记忆。这种记忆却又是一种深深的烙印,常常隐隐觉得似乎有家神的存在,以至于十三年前带上海的小孙子回到老家时,还把他交到老太太的怀中,让老太太抱着曾孙子站在堂屋正中,向供家神的方位作了三个长揖(由伟人画像代收了),禀告道:“家神在上,我的曾孙子回来了,您可要保佑他长命百岁,万事如意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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