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燃烧

孤独的燃烧
武志强


　　铁是孤独的，灰色，冰冷，靠近它，铁便不孤独了，你也不孤独了。总是害怕回到黑夜里，因为黑夜会让我更深的体验到孤独，黑夜就像是一块巨大的铁，靠近它，你所能体验的是一种巨大而无形的孤独，你在其中，走不出去。

　　一个孤独的人，是很难走出他内心的孤独的，铁是孤独的，黑夜是孤独的，你是孤独的，你不会走出你的孤独，就像铁不会走出铁，黑夜不会走出黑夜，这个世界的所有事物，都在它的固执中，坚守着自己。你可以靠近它，让自己不再那样孤独，但你无法改变它，无法让它脱离自己孤独的处境。所谓的快乐或者不快乐，其实与孤独或不孤独无关，因为孤独也可能快乐，而不孤独也未必就能真的体验到快乐。

　　或许你在自己孤独的仰望里，体验到一份孤独的快乐，孤独的宁静，孤独的高度。你在这样的孤独里，看到一个生命自由上升的空间。这样来看，你是自觉自愿孤独的，孤独是你的骄傲，是你的资本，你不会放弃它，就像铁不会放弃铁，黑夜不会放弃黑夜。

　　孤独是沉寂，是静默，但孤独不是死亡，孤独抗拒死亡，你倾向的孤独是燃烧，是拒绝，拒绝什么？拒绝冰冷和黑暗，拒绝死亡。但只要你燃烧，就无法拒绝灰烬，让生命成为灰烬，这是无法避免的。每一个燃烧的事物都知道灰烬对自己意味着什么，但是它并不因此就拒绝燃烧的热情。它依然故我，会在黑夜里燃烧自己，因为它要成就自己，就必须这样做。

　　在燃烧中，它才骄傲自己的固执，它才看到自己生命的高贵，感受到生命的力量和热情，感受到生命的光芒和一片片的灰烬。没有完整的生命，每一个生命其实都是破碎的，它或者燃烧或者死亡，或者热情呼唤或者沉默死寂。没有人能够说出燃烧的痛苦，没有人能够说出粉身碎骨的痛苦。有些事物是你无法体会的，你无法说出是因为你不是它们，你只是个旁观者，与它们保持距离。

　　黑夜里，你看到铁在火焰里舞蹈，发出悦耳的声音，像是你自己在火焰里，自己在燃烧，有一种生命的欢悦，也有一种很痛很痛的感觉。浴火重生，在痛苦中重生，这就是你的当下。你无法改变生存处境，但你能够在这里面加一把干柴，点燃自己，在熊熊烈火中，体验生命的快意。你不拒绝燃烧，你能让自己燃烧起来，就能让一块冰冷的铁燃烧，让黑黑的夜晚燃烧。你想在燃烧里再活一次。只是这样的燃烧像是凌空高蹈，不免虚无，不免孤独。

　　黑夜是沉默的，黑夜从不说话，黑夜就像一块沉默的铁，它有足够的耐性和时间沉默。黑夜不怕流逝，黑夜又像一块石头守在这儿，一动不动，就等着你走来，等着你经历。你没有别的选择，你必须就此经历。

　　谁站立在黑暗里，站立在你背后。还是黑暗，因为只有黑暗了，据说只剩下黑暗了，与你作伴。黑暗在你周围，不用想象，它就在你周围。那渐渐逼近你的是黑暗的锋芒，耀眼的锋芒。这样的黑暗不是我的虚构，是来自我的真切感受，我只是苦于自己无法来描述更多的黑暗，因为现有的黑暗已经够我忙乎的了，还有更多隐藏的黑暗在此时虎视眈眈。

　　我没有翅膀，无法飞出黑暗，这是水一样的黑暗，这是温柔的黑暗，这也是滴血的黑暗，疼痛的黑暗。你也许没有感到，但我感到了。你或许也感到了，但你没有我感到的多。这是古老的黑暗，无数的前人经历过，只是现在对我是新生的，是为我而诞生的，它具有簇新的质地。在一种尖锐里，我已经感到自己的疼痛了，滴血的疼痛，那疼痛很美，很灿烂，就像庄周的蝴蝶，来自梦境深处，来自一部分想象。伤口在开花，火焰在灼痛，世界很宁静，疼痛很真实。

　　我有时无法描述自己，无法描述一些内心的感受，这使得我会难过和无奈，一脸的苦楚。我是想多么的亲近黑暗啊，那份爱难以说出口，那呼吸，那声音，无法把握。无法相信，黑暗成为我的母体，我就是这样被分娩和养育的，但我并没有感觉自己在变得强大，只有柔弱。在包围着我的黑暗里，或许我就是它的核心，得到它水一样的滋润。或许我就是它光明的核心，只是自己看不见罢了。这多像一个游戏，看不见的光明在鼓动自己经历黑暗，想要刺穿这黑暗。在广大无边的黑暗里，我只有刻骨铭心的疼痛。

　　我的眼睛看不见光明，只看见黑暗，黑暗在生产黑暗，就像一台永动机，不停歇的生产着。再没有比这更残酷的事了，看不见自己的出路，看不到光明。那所谓的光芒，只是黑暗的光芒，它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占据整个天空。再没有比这更残酷的事了，我无能为力，只能看着黑暗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包围着我。我的内心里充满悲怆。我是多么想手中有一把刀，刺穿这黑暗，让自己能够突围出去。但是我没有刀，但是我不能，我只能在黑暗里流泪，那滴血的疼痛看起来比黑暗更冰冷。

　　在我的眼里，已经没有了风景，只有心思成灰，黑暗在坚定的黑暗下去，而光明更显得遥远无期。人生就是这样的让你无望，但你还不能说出，残酷在更残酷，沉默在更沉默，黑暗中的燃烧都是灰烬。如果你是黑暗的果核，那你就只能让自己更坚忍，你不能粉碎，必须坚硬，因为你就是这黑暗的全部希望，黑暗不会永远持续下去的，正像秋天收割过后的田野不会永远空空荡荡的。据说总有生长在黑暗中发生，有时就连你自己都看不见，感觉不到，因为你的存在，使得黑暗具有了意义，使得黑暗不再是单纯的黑暗，而具备了别的阐释和可能。

　　因为你，整个黑暗充满了信心，直到有一刻，一道带血的伤口在地平线上出现，那破晓的曙光就是大地赠给你的礼物。这世界所有的事物都有所关联，你在某个地方付出了，就相应的会有一点回报。有时回报很小很少，几乎没有，几乎看不见。让你还就以为没有回报呢。

　　孤独来自于拒绝，拒绝平庸，虽然你依旧平庸，拒绝一种环境对你的吞噬，虽然它正在吞噬你。你仅仅是拒绝一种生活，而不是拒绝生活，世界是庸俗的，你当然也拒绝这庸俗，虽然有时你无法拒绝。应当承认，在这样的孤独里，你是快乐的，虽然你也偶尔寂寞。你就这样活着，在自己的孤独的燃烧里活着，在自己的渐渐成为灰烬的快乐中活着，在自己的笑声中活着，在自己的天空中活着。

　　孤独不是病，孤独是一种存在。如果我们每个人都过孤独，那么我们每个人都经历了这样的存在，但并不是谁都能让自己燃烧起来的。燃烧或不燃烧，都是孤独，但孤独的质量不同，孤独的存在不同，有的孤独让你高傲，有的孤独让你卑怜。有的孤独让你飞翔，有的孤独只能使你坠落。一次不成功的孤独，就像一次不成功的手术，让你经受痛苦，却又无法治愈身体的疾病。

　　只有燃烧，才能拯救孤独，才能使你的孤独不再是一块冰冷的铁，不再是一个黑黢黢的夜晚，你将在燃烧中感受到生命的充实和快乐。而不是让死亡一般的孤独一味的淘空自己，让自己成为一个四处走风露气的空洞。孤独还因为你的思想，你不愿放弃自己的思想，哪怕这思想在压迫你，使你离开别人，拒绝别人。这是你的固执，也是你的偏执。正因为这样，铁才成为你的铁，黑夜才成为你的黑夜。

　　那个夜晚过去之后，经历了一番燃烧，你醒来，看见自己床前的一堆灰烬，但你并没有心如死灰，思想的星光仍然发亮，所有的只是燃烧过后的轻飘和苍茫。在一番沉重的生活经历过后，你迎来了这样的轻逸。感觉生命就像一片鸿毛，在旷远的天空上轻轻的飘着，那片毛羽上仍然闪烁着思想的光亮。那是从铁里鲜亮飞出的羽毛，从黑夜里鲜亮飞出的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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