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以过客的方式

　　风不大，水波婉转。深绿色的水面上，斑驳的柴油机船割水前行，嗒嗒地机器轰鸣声散成碎片，随风飘远，为偷渔者送去信号。远远地，只见水库拐弯处现出几个模糊的人影，他们惊慌失措，乘着用充气的汽车内胎制作的简易船，手忙脚乱地收网逃离；有行动慢的，之前偷布于水下的网来不及收走，被柴油机船上携带的工具扯破。对于眼前的一切，我感觉极其新鲜；Z却习以为常，过了一会儿，见船将要抵达水库对岸，便微笑着吩咐我小心转舵回航。
　　这项工作叫作水面巡查，每隔几日便进行一次，目的是保护水库的渔业资源。从事这项工作的人员不固定，水库的十几个员工轮流值班。这一天轮到Z。我正好闲着无事，便问他能否随他上船，他欣然应允。我是第一次乘这种船，等船行驶到深水区水面开阔处，Z让我到他的位置，替他把舵，让我过了一次舵手瘾。把舵很简单，只要沿着水库的自然弧线行驶，不撞到岸边就行。掌握船速靠操纵杆加减柴油机的油门，也很简单。我很快驾轻就熟，驱使着机船在偌大的水面上穿行，感觉很是惬意。
　　天气晴朗，水库风景怡人，宛如人在画中，如果没有机器的轰鸣声和那些偷渔者的行踪捣乱，情况会更加趋于完美。返回到一半的时候，我把舵交还给Z，见机船后面的铁钩子上钩着一些剐滥的网片，于是大声问Z刚才为什么不继续追赶那些偷渔者，肯定能追上。Z大声说差不多吓唬一下就行了，他们的渔网有的被剐破了，也算受到了惩罚；都是附近村里的老百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行了。
　　回到岸上，我回宿舍；Z把船拴好，说去伙房帮厨------这是他的份内工作之一。Z长得其貌不扬，家住在附近村子里，每天骑摩托车来水库上下班，还兼着村里的信贷员；他的妻子是小学老师，挣得不比他少。在我看来，Z的日子过得很滋润。
　　回宿舍的路上，遇到班里几个女同学在厂门口买雪糕。我们住在水库边上一家乳制品厂的工人宿舍里。夏天，厂里生产雪糕，主要做批发，并不零售。由于我们住在厂里，一来二去和厂里的人混熟了，便破例按批发价卖给我们。此刻，女孩儿们穿着各色夏装，簇拥在一块儿，花枝乱颤，叽叽喳喳，吸引了雄性们的注意力。张哥和小刘手夹香烟，在边上笑嘻嘻地看着，偶尔插话打趣。女孩儿们则喜笑颜开，尽显女性本色。看到这一幕，一丝醋意在我心里悄然滋生……
　　我来到厂乒乓球室，接过球拍上手猛攻，可惜总是下网。一会儿，张哥和小刘也来打球，我被打得没有招架之力，只好收手下台。几轮车轮战下来，班里的几个人纷纷败北，张哥和小刘愈发牛气。张年龄略大，个头高，皮肤白，人长得很帅气，我们尊称其为张哥；张哥有一次酒后和我们大侃他是如何让小刘破了童子身的。小刘身材瘦小，皮肤略黑，球打得好，字也写得相当漂亮，是张哥的跟屁虫。二人手臂上都有青色的纹身，身上还有些不明就里的刀疤，是这一带的小混混，主要负责为厂里押车。据说张哥的干爹有些来头，张哥身患不治之症，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了，所以一般没人敢惹，怕引火上身。
　　那天中午饭是包子、鸡蛋汤。Z负责发包子，G负责盛鸡蛋汤。Z打趣G，说他给女生盛的多、给男生盛的少，我们报以会意一笑，趁机逗G，说他给女生碗里盛的鸡蛋多。G脸红扑扑的，为自己辩解，还扬起饭勺来朝着Z作佯打状，骂Z挑拨离间。其实我们都知道，G喜欢这种玩笑，因为在这时候，他成了玩笑的中心，大家都看着他，特别是那些笑吟吟的女生们，这于他很是受用，仿佛一朵干枯已久的花朵承了雨露要重新绽放。G说，中午娃儿们少吃点，所长说了，晚上改善吃大餐！我们欢呼庆幸，G也喜笑颜开，满脸褶子挤在一起，显得生动了许多。
　　晚上果然改善吃大餐。水库管理所所长亲自出面陪席，坐了三大桌。对于所长的致辞和实习带队老师的感谢语我们印像不深，都把注意力放在酒菜上。主菜是鱼，施以红烧、清炖、醋焖等各种做法，风味各异，我们大块朵颐。给我印像最深的是一盘闷鲫鱼，刺都软了，一点腥味都没有，非常好吃。我们问G原因，G说因为水库水深水质好，所以鲫鱼肉质好；做的时候把鱼清洗干净了，把腹内黑色的肉膜去掉------那是比较腥的，然后炝锅加香料、料酒、大量米醋、啤酒，慢火炖，然后焖，最后把汁全部收到肉里。G头发抹了头油，在灯光下逾显油黑甑亮，他扎着围裙，满脸堆笑，在所长的劝说下坐下来和我们同席。我们纷纷拿果啤敬他，他显得很高兴，夸我们都是人才，说自己很羡慕有学问的人。最后实在受不了我们的盛情轮攻，推说还有一道汤没上来，一瘸一拐地下去了。
　　那天晚上的月色很好，我们的心情也都不错。饭后，借着酒劲，我们几个男生应G之邀陪他去家里取东西，一路高歌，鬼哭狼嚎，感觉整个世界轻飘飘的。到了G的家里，他恍然说自己忘记带屋门钥匙，最后只好从窗户翻进去。我们惊讶于他虽然年老腿瘸，动作竟然很灵敏。我们打趣他，是不是爬寡妇家院墙练出来了。他一点儿也不恼，哈哈乐之，并且央求我们遇到合适的给他介绍介绍，我们乐得晕倒，也答应下了，说如果找到要他请酒。
　　第二天，伙房没鸡蛋了，我随一位师傅L去鸡场拉鸡蛋，他顺便办别的事。L也是水库职工。中午我们在一家饭店吃饭，要了几个菜和两盘水饺。他喝啤酒、吸烟，菜吃得极少。我看到饭店里有穿着暴露举止轻佻的女子坐在一边嗑瓜子。他说那是妓。我扫了一眼，目光被那女子的目光碰回来。他吐出一个烟圈，说除了吸毒自己快成了五毒俱全了。我明白这当中的意思，有点同情他的老婆。他的老婆身材有些胖，长得还算可以；女儿极为可爱。晚上没事的时候，我们经常去水库办公室看电视，有时候会遇到他们一家人，看着挺温馨的。知道了这件事以后，我再遇到他们一家人的时候，心里多了一丝审视与窥探，可是生活一切如常，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回到水库，我把鸡蛋送到伙房，然后自己去水库边闲逛，在那里遇到了家在临沂的打工青年W。W的工作只是喂鱼。平时无事的时候我们时常随他摇船去网箱边上投喂鲤鱼。他也乐得有我们做伴，还教我们摇橹。闲暇时间他用自制的镖练准儿，竟然极准。我们极为佩服。他告诉我，想攒够了钱回老家置办个网箱，在这里只是学习些技术，打工工资毕竟有限，终究不是常计。
　　有一天晚饭后我独自来到水库边，找到W要了船，一个人摇着船在水面上缓缓前行。月照当空，夜色如水，水库静寂而空灵。我极慢地摇着橹，感受着水传递给我的节奏与力量。在那一刻，周围的世界似乎静止了，只有我、月、船和水，我浸其中，忘记了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忘记了在那一个多月的实习时间里，自己只是一个过客。
　　十多年以后，作为一个过客，我又记起了当年的那一幕幕，记起了水库、月色、渔船，还有Z、G、L、W……他们还有它们，连同当年的一切一切，如绳如结，如光如泽，不经意间成为我生命中的一个个过客，给我温暖，给我力量……
　　 [ 本帖最后由 青衫子 于 2013-7-19 11:50 编辑 ] 柴油机, 风景, 记录, 汽车, 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