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1:30 编辑 <br /><br /> 雨还在下。已经好几天了，一阵一阵的，这雨，好像压根没打算在短时间内停下来。田里面的水满了；沟渠里的水满了；水库里的水，也差不多满了。上天真是太顽劣，这下雨不下雨的，越来越不尽人意了，它好像忘记了万物生长都需要合适的天气。高兴了，它就天天太阳高照，不管土地干得喘气还是冒烟；不高兴了，它就天天下雨，少刚几天，多刚半个月，也不管你的眉头皱成什么样子，心揪成什么样子。要是在无关紧要的时节，上天这样任性也就罢了，但在关键时刻，这太阳就不是太阳，它是火，让生命倍受煎熬；这下雨呢，也不是下雨，就像是在下霜、下鞭子，这无情的、冰冷冰冷的鞭子，会肆意抽打田野里嫩绿的秧苗、以及大地上一切和秧苗一样脆弱的生命、还有阿华千疮百孔的心。
五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不再像五月了，它会时凉时热，完全没了章法和规律。每天早晨，在充满生机的田野里、在每片翠绿的叶片上，本应该像染了一层轻霜似的、到处有晶莹的露滴在跳弹，有宜时和宜人的风在唱歌。叶子周围，本应该有飞来飞去的蜻蜓和蝴蝶，她们围着叶子撒欢、跳舞，并陪着叶子悄悄地成长。但这会，可爱的蜻蜓和蝴蝶不见了，甜润的甘露也不知道去了那里，还有，滋润的风，也变得性情无常，她从田野上空匆匆而过后，就会撤下无数无形的软刀子，夹着浑浊的水，粘在叶面上，让叶子不得不低头，不得不暂时停止生长。这，让多少人看着揪心！
雨还在下。苗，一直无奈、无助地在风雨中摇摆。不止是摇摆，苗一定还说了话，说了只有日日侍候它们的人才听得懂的话。阿华当然也听得懂，阿华最怕苗受委屈了，虽然这不是他想看到和听到的、虽然这不是他的错，但阿华一遇上这样的天气，就会坐卧不安，就和苗一样，感觉有点透不过气来。
农事如战事，耽搁不起。芒种说过就过了，苗还是立夏时的苗，按理，苗这会应该一日日突突地往上拔节的；苗那一日日突突往上长的身体，本应该刺破身上那件旧马夹的，但是，这一切本该，现在都被一场雨紧紧攥在手里了，想到这，仿佛每一滴雨，都是一根刺，剌得阿华的心生痛；仿佛每一滴雨，都是一个恶梦，让阿华整天出神、发呆。
几年过去了，雨，虽然不是几年前这季节的那场雨，可就是这样的雨，让洪水泛滥；让该长的停止生长；让不该走的走了；让不该倒的、倒下了，比如村里的几栋老房子；比如村里人费了不少汗水栽种并寄予很大希望的瓜果、禾苗；再比如、阿华快满七岁的女儿。
真后悔，女儿什么名字不好取，自己偏偏给她取名叫“叶子”，要知道叶子是离不开父母这轮阳光的。但乡村贫苦呀！还好南下风适时刮过来了，阿华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庆幸这股风的到来。反正，他和村里好多人一样，耐不住；反正，这股风确实让自己一天天富裕起来了。只是，老人，管不了了；女儿，管不了了；田地，也管不了了，一切，都随这股风在悄悄地发生变化。叶子也一样，她天性乖巧，聪明伶俐，这年纪，她本应该天天依在父母的怀里撒娇的，但突然有一天，她就感觉孤独了，像掉了心爱的玩具。也正是因为这突然的孤独，让她一下子就长大了，成了奶奶的小帮手。
照理，叶子那时本来就快要去读书了的，阿华都帮她买好了书包和文具盒；阿华都和她说好会带她去报名的，但叶子没有等到爸爸回来。她在这样的雨天里，给出门干活的奶奶送伞，就掉进了水库里，再也没有出来。阿华知道叶子也喜欢水，特别是那水库里的水，干净清凉，曾经，还有曾经的曾经，一到夏天，村里的男人们就会在干完活后，或者晚饭前带着小孩，“赤溜”一声钻进水里，说笑，嬉闹，快活得跟什么似的，把一天的劳累和不快，一起放在水里洗涤。阿华记得，自己也带叶子去水库里洗过几次澡，这水和叶子，应该也熟悉和友好了的，怎么突然就狠起了心，把弱小的叶子藏起来了呢！是不是这几年叶子太孤单了，她想追着水去看她远在外地打工的爸爸妈妈？阿华心痛时就胡思乱想。叶子的妈妈也是，她哭了好多天后心里总这样想。她白天想，晚上也想；她天晴时想，下雨天更想。她越想就越不说话；就会把尿尿到床上；就会对着别人家的孩子傻傻地笑。
那场该死的雨，那场要了人的命的雨。阿华除了在心里悔，他也在心里恨。早就应该把水库的堤岸筑固了，那样他就不会丢了叶子，就不要整天把叶子妈妈锁在房里。阿华没出去打工前，就想过这事，只是村里穷，加上那股打工风，村里的年青人几乎全南下了。所以这事就搁下来了，没想到这一搁，就出了这么大的事。现在，在阿华的带动下，堤岸是筑稳固了，但可怜的叶子，再也回不来了。
雨还在下，所有的叶子都还在雨中颤栗。五月了，季节不等人，苗好像听到了季节在召唤，它们都知道报恩，它们要生长，它们怕到时交不出最终的自己，它们痛苦，它们像阿华一样，只有一边叹息、一边等太阳重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