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米面卷卷

沙米面卷卷
文/李雷
绵延的腾格里沙漠俗称八十里大沙，如一条黄龙静卧在蓝天下，在温情脉脉地注视着沙乡农家的一举一动，当它变小出现在农家笼蒸里时，就成了沙乡子民的最爱——沙米面卷卷。
沙米面卷卷在热气腾腾的笼蒸里安静的蜷卧着，浑黄而孩童胳膊般，仿佛是好多条小黄龙依着四溢蒸汽的屏障潜入笼蒸吸食人间烟火，竟睡着了。望着蒸汽升腾间的这些小黄龙，主人家笑呵呵地用手指摸摸它们肉嘟嘟的身子，而不去翻动，生怕惊醒了它们会起身腾空而去。于是等啊等。直到确信它们真正酣睡，才试着请它们出笼蒸，不曾想这些小黄龙竟涅槃成佛。主人只好双手捧着轻轻放到案板上，将它们切成均匀的小段，盛在盘子里。于是，这些小黄龙便以生命的另一种形式来妆点世间的永恒。这就是沙米面卷卷，一个沙乡子民心头永远无法割舍的梦，一段沙乡子民心中永远难以抹去的记忆。
沙米面卷卷温润我的记忆，不仅是它的形和色，更是那独有的沙甜。十几年前的一个冬日，我和同事有幸到一沙乡人家做客。热情的沙乡老人端出一盘黄中泛褐的面卷儿，说是沙米面卷卷，让我们品尝。起先，每个人都矜持地掰下一片儿放到嘴里，吃相举止令老人家笑话：你们识书人就连吃东西都文静的很！可随着那片卷卷在嘴里拌嗒进而下咽后，我们的吃相大变。一人手里擎一个大嚼，都说好吃，吃相和话语令老人家笑呵呵。确实，这沙米面卷卷有特别的甜味，而且这甜味绝然不同于白砂糖那种水兮兮的甜，而是一种沙沙的又有酵母味的甜。这个甜驻留在舌尖，还混合着沙乡冬日特有的劲凉钻进了牙齿缝，以至于一下子就渗透到身体的每个部位。同行的小王望着告馨的盘儿，表示很想再吃一个。老人家说：不是因为这年头这东西少，我就不给你了。主要是这东西虽然味道甜爽，吃到肚里却难克化啊！适量就好！小王拌嗒着嘴说：这里的人过得真好啊！竟然能吃到这样甜爽可口的沙米面卷卷！老人家笑着却良久无语。这么多年来，这种沙里带甜、甜得透心的感觉，还有老人家笑而无语的表情一直留存在我心间，驱使着我去知晓关于它的一切。
沙米是腾格里沙漠的魂，在干旱少雨的生存环境中，它把自己的内心修炼得格外瓷实。它的籽里就那么丁点儿的淀粉中竟然渗透沙子的硬、西北风的劲、还有阳光雨露和沙乡淳朴民风的甜润，竟然有了“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当当的铜豌豆”品质。就连沙米籽从磨面机里走一遭，成了沙米面，其桀骜不驯的性格依然没有改变，进了人的肚子还是难克化。
驯服沙米面并给了它生命的是沙乡农人，还有精白的小麦面粉。只有沙乡农人才能将沙米面内心的刚毅和坚韧进行流畅的铺陈和抒写。而小麦面粉啊！它就是咱汉民族的母语，无论是外来语言还是本地方言，它总能将其融化并与其融合；它更像炎黄子孙血管里流淌的血液，无论你走到哪里，那相同的血液总会使每个炎黄子孙紧紧相望相依。于是，乡民就在沙米面里加入适量的小麦面粉，用烫烫的开水和面。当沙米面团被揉压的光滑柔润，才开始做沙米面卷卷。
一个大案板，一个长擀仗，就是沙米面卷卷生命的摇篮。沙乡人把一团揉匀的沙米面放在案板上，擀成薄薄的硬币厚的圆形面张，在面张上涂上一层厚厚的清油，还不忘撒上一层被碾碎了的胡麻籽，紧紧地卷起来。设若依着蒸白面馒头或花卷的方法把卷起来的面张切成一个一个卷模放到笼蒸里去蒸，等待你的绝对是失败。因为两个多小时后，在笼蒸里端坐的根本就不是那一个个猴酥酥的规则的圆面卷儿，而是好几个乐呵呵的弥勒佛在聊天，竟然连眉眼都笑没了。地上爬着的蛇不是一条吗！那蛇肉不是蒸熟后，可以切成规则的小段吗！那就捕一条蛇来吧！不！还是将身边的黄龙请来，让它盘踞在笼蒸里好了！一条小黄龙在巧心思的农人手里做好软绵绵地躺在案板上，等另外几条小黄龙做好时，主人家就捧起它们，相互穿插着让它们躺在笼蒸里。
时间孕育了沙米面卷卷的生命，柴火赋予沙米面卷卷生命的力量，沙乡农人才能让这些小黄龙灵动。蒸沙米面卷卷是急不得的，心急的人只能吃到粘牙的沙米面卷卷，只有等待两个多小时才能吃到它那率真的沙甜来。当笼蒸从大锅上端下，那一条条小黄龙因吸食人间烟火而变得胖乎乎、有鼻子有眼的。等这些小黄龙变凉的时候，主人家才从笼蒸里请出它们，切成均匀的小段。这就是有着沙漠风情、蕴含沙乡农人本真的沙米面卷卷。
很多年以前，就是这沙米面卷卷救活了无数乡民的性命，可以准确地说是沙米面卷卷养育了一代人并孕育了很多六零、七零后沙乡人。它带给这些人的不仅是沙甜，更是一段苦涩难咽的记忆。
改革开放让腾格里沙漠和它的子民换新颜。而今的沙乡人很少进沙漠打沙米，加之做沙米面卷卷的繁琐，使沙米面卷卷成了“用红头绳系住菜根，倒挂在浙江店里头被尊为‘胶菜’的北京白菜”，很稀缺，即使寻常百姓家也很少有机会品尝到它。也只有一些专门经营沙米粉的小店里偶有出现，就连这，也得懂沙米面卷卷的人预定，它才“犹抱琵琶半遮面”般出现。很多次，我问沙米粉店的老板，有无沙米面卷卷！老板说，早就卖光了！有时刚出锅，就被人家给买走了；有时不论蒸多少，人家都要，连我的娃娃都没有吃的。我问的次数多了，老板吸过我香烟的根数也多了，实在不好意思了，就答应给我留了几个。没想到此事被同事知道，我拿来的四个沙米面卷卷竟被他剥削去了两个。
一种食品出现在人类的饮食生活当中，完全与一个时代、一个民族、一个地区人们的生活状态紧密相连。且不去理论这种食品所反映出的人们的生存特点，就生存状况而言，这种食品是有绝对说服力的。当沙乡家家户户都进沙漠打沙米磨沙米面，再在沙米面里掺些小麦面粉去做沙米面卷卷，把它当做主要食品，与白面馒头并驾齐驱，以此来维系人的生命不至于凋谢时，证明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们是多么贫苦！它是沙乡人一段痛楚的梦，一个艰难的跋涉，一滴沾满沙粒的泪珠，一阵裹挟着西北风刚烈的透心寒。
而当沙米面卷卷被冠以“咖啡卷”且与玉米做的“黄金饼”等五谷杂粮称兄道弟并穿行于琼楼玉宇间时，它就成了人们饮食生活中的一道风景，一个点缀，一段插曲，一个优美的舞步。而这恰恰折射出在这个时代这个社会里生活的人们是多么的幸福！



[ 本帖最后由 李雷 于 2010-11-25 13:18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