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

转身
武志强

　　转身，背后就是虚空，那虚空总是比我们转身来得更早。这是我们达不到的，我们无法看清我们身后的东西，我们总是来迟一步，就像昨天的生活，模糊不清，是一些灰暗的影子。
　　在我背后是什么？是虚空，我转身回顾的就是这虚空，我只有在转身看到这虚空时，才能确定自己的存在。否则我无法断定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会在这儿停留。为什么会有这些记忆？为什么是我在过今天这样的生活。
　　我转过身来，看见虚空在扩散，在我的四周围扩散，而站在这儿，承认虚空的存在，就像是承认一个海洋的存在，而我不过是被海水包围的孤岛。当我往前走的时候，身后一定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它知道我的去向，但它什么都不说，它并且不提示我什么。即使我走向的是一个深渊，它也不拉我一把。而如果我不转身，我永远无法看清我身后会是什么样子，在那样一个漠漠的空间里，究竟为我准备了什么，会有什么在等着我。我相信那也是一个世界，而仅有回忆是不够的，需要时时回顾，转身顾盼，以确定自己的方向和生活，确定自己的存在。

　　人是会越走越远的，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看不清楚，直到看到的是一个虚空。在那大的虚空里一定包含了无数小的虚空。有时候我想象都想象不清，越想越模糊，那躲在背后的究竟是什么？难道仅仅是虚空吗？是什么躲在我背后？比我更快的躲在我背后，让我来不及看清它，就变作了一片虚空。虚空永远在那里，无论我走出去多远，都在我背后。
　　看见昨天，看见过去的生活，需要一双回望的眼睛，需要一些指证，以证明自己确实来自那儿，有过那样的经历和生活。并且是一步不差的。通过阅读和写作我能够看见自己，看见自己一些身后的东西。但是这些靠文字描述的东西似乎也不够完整，这会让我不满足，而一些影像的东西看上去更像是在虚构和夸张，与自己现在思想的不一样，有差别。
　　今天的时光是往昔时光过去的结果，如果还没有往昔，往昔还没有过去，就不会有今天的时光需要我们来求证。纳入我生命的，未必就都让我记忆，遗落和忘却是在不断发生的，那留在我身后的故事一定很多，但好些都让我忘记了。我所记得的一点也是需要我时时转身回顾的，我希望能看见它们，我因此并不相信我的身后就是虚空，虽然我转身看见的是虚空。

　　人也是无法超越自己的，不仅来自现状，还来自背后。背后的风景是远方，我总是看到两个远方，一个在身前，一个在身后。而我处在它们的连接点，我是它们彼此关系的反映。我看见的树木、房屋、山峦、河流，都是我所能看见的，而我看不见的呢。难道它们就不存在吗？文字是一种记录，那么那些没有被我写成文字，没有被我记录的呢？难道它们就是虚空就是不存在吗？
　　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是不能说服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一定还有未被我发现的东西。我在幻觉中，让自己走的更远，我看到更远处的风景。这也是一次转身，突然的转身，让我为躲在背后的东西惊奇，因为这是我从没有发现和从没有看到过的。像是一道神秘的闪电照亮我，打乱我一贯沉思的节奏，让我在一阵清新的空气里快活的呼吸起来。
　　虚空并不是虚空，只是因为我们的视野被遮挡，让我们轻易就忽略了一些事物。虚空是我生命的起点和终结，虚空是我曾经迷失的地方，虚空也同样能让我找回自己，一天清晨，我在转身之间，看见过去的碎片纷至沓来，一些模糊的影子存在其间。我相信，我在这一刻看见了自己。我有些伤感，转身，我看见了自己一张惊恐的脸，一张哭泣的脸，一张悲哀无神的脸。看见一张黑暗里的脸，一张雨天里的脸，一张落叶中的雨，一张雪地上的脸，事实上，在我的心灵里，觉得自己这张脸迥异于常人，怪怪的，不认识的，陌生的。夜里我睡得很不踏实，我又梦见这张脸了，它看着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像是一张忧伤过度的脸，它像是我童年的脸，又像是我少年的脸，它们是我的脸，是我后来青年的脸，又是现在中年的脸，这张脸上挂满了忧伤。忧伤成洞，岁月流过又流过。
　　我转身就看见了自己，看见自己的思想在惘惘的威胁里，我在这威胁中日渐的心力憔悴，疲于应付，防不胜防。仰望苍天，哪里才有一处安身之所呢？难道我们的生活不够富裕不够美好吗？难道我们的时代不够和谐不够繁华吗？不，它们与我的存在无关，与我的处境无关，与我的心灵无关，在我这里，一切都是不可改变的，铁板上钉钉子，我 只能这样让自己惊惧的难过的生存着。每一天，都是在煎熬。流放者，你已经被流放了，流放选择了你，遥远的不可归来之地，遥远的荒凉严寒之地。从一开始就是放逐，不是别人，是你，是你被选择，而你已经丧失了自己的选择权利。
　　这就是为什么我一遍遍转身的原因，我要转身看见虚空，并在虚空中看见自己模糊的影子，流泪的影子。欢乐都是别人的，你这里只有伤心。我在转身之间，对自己有一种深深的悲悯，我只是对自己悲悯的还不够，还不到位。过去对我的人生已经没有什么作用了，现实中的一切都要我去默默忍受。在现实中，我的内心是分裂的，且分裂的如此深重，内心的分裂常常让我远离自己，让一个自己看着另一个自己，让一个渺小的自己看着另一个渺小的自己。让一个模糊的自己看着另一个模糊的自己，让一个流泪的自己看着另一个流泪的自己。
　　世事有多么艰难，我只能在无助中，在转身中一次次回望从前，追寻昔日的梦境，聊以自慰，让幻想一次次麻醉自己。我就是我的全部。流放就是流放者的全部。我从来没有抛弃自己，我也不可能抛弃自己，冬天里的雪下了一场又一场，我就站在这雪中。转身只是下意识的一个举动，就像丢失者总想找到他丢失的东西。像是一个梦，做了一次又一次，但总是不愿醒来。
　　人生就是一次游戏，你来了，玩过了，不管你玩的快乐不快乐，你总要尽兴的去玩，直到自己尽力，心也尽了。然后就是一次次的转身，回不到从前的转身，在一次次所剩无几的时间中，终于谢幕离开。我在一次次的转身中让自己远离，看着自己的前世今生，看着生命的飘起与衰落。生命是如此的迷失，如此真实，如此伤痛。这伤痛就像一把尖刀，深深扎进伤口。
　　我迷恋着这种转身，而现实中的我又没有打算投降，于是只有在一次次的流放中让自己走远。我在转身之后，看见的迎面的虚空，那虚空里有我自己吗？那是我自己吗？在过去的时光中，我的追问总是没有答案。如果不这样转身，我可能就不是我自己了，而成了其他人。我看见自己反反复复，喋喋不休，滔滔不绝，是因为我在怜悯自己，其实在我日渐内心荒凉的内心里，冰冻荒原，是一句话都不想说的。

武志强
[ 本帖最后由 wzq3316 于 2013-2-3 13:34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