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的物语之五： 霜

水的物语之五： 霜
季大相

那天清晨，我到屋后的菜地去准备拔几棵菊花心菜下面条。走到田畦边，弯腰动手拔菜时，却发现菜叶上落了一层晶莹的白色粉末状物质。这是一种熟悉的物质，天下霜了。

伴随着第一轮的冷空气，霜的现身，它昭示着天气由此开始逐日变冷。百度名片解释：霜是水汽（也就是气态的水）在温度很低时，一种凝华现象，跟雪很类似。严寒的冬天清晨，户外植物上通常会结霜，这是因为夜间植物散热的慢、地表的温度又特别低、水汽散发不快，还聚集在植物表面时就结冻了，因此形成霜。霜的强度一次比一次重，重霜后的早晨，柔软的菜叶变得脆硬，手一掰，“咯嘣”地从茎干上断开，干净利落，霜冻的残酷让它们无助。

霜降前后，农村家家户户都忙碌着收获、贮藏菜地里的菜。母亲卧病在床前，家屋后的两分小菜地，被她整理成几个小畦，分别种植上韭菜、大椒之类的蔬菜，一家人餐桌上的蔬菜是不用花钱去买的，全部是自给自足。进入深秋后，估摸天要降霜（母亲根据节气加自己的经验推算）了，母亲将菜地的萝卜连缨拔起，运回家后，用泥土围住根茎，可以陆续吃到来年春；连根拔起的黄芽菜，保留着枯黄的外叶，拿细绳子将菜根系扎住，在厨房墙壁上敲几颗铁钉，将菜一溜排地倒挂在上面，暖阳的日子，还会把菜搬到外面去晒太阳，以保持通风透气，到来年春，黄芽菜新鲜依旧。对于芹菜、菊花心之类的菜，母亲抱来稻草、竹枝盖上去，密密匝匝的一层，将菜畦覆盖在下面，犹如给它们穿上一层厚厚的棉衣，抵御寒流，虽不是绿油油的充满生机，倒也没有枯萎死亡。要吃菜时，用手拨掉盖在上面的稻草或竹枝，拔完菜后，再覆盖上去。如此一来，一个冬天，家里餐桌上的蔬菜是富足有余的。更重要的一点是，来年开春后，揭掉菜畦上面的稻草或竹枝，在春天阳光雨露的滋润下，被掰掉茎叶的甚至光秃秃的菜根，很快就出落得青翠一片，一直能吃到抽苔。然后拔掉，再播种下一茬蔬菜。

天下霜了，这是一年里寒冷来临的标志。童年的记忆中，也是一年里最苦的日子开始了。因为，经历秋风的横扫，再加上这霜冰的摧残，绿色的生命枯萎，留待来年“春风吹又生”。那时，肚子里缺粮啊！榆树叶、山芋叶，包括各种野菜，都是裹腹之食。两、三场霜冻过后，放眼远眺，基本上已无绿色景致，倒是人的肌肤，菜黄色越发浓重。浑身是宝的山芋，在生长期内，捋叶子炒菜或煮粥吃，十分可口。我每次到家屋后的自留地里捋山芋叶子时，母亲都再三叮嘱：“间隔开来捋，少捋一点，不要把山芋捋伤了……”但一场霜冻说来就来，山芋遭受霜冻的暴力后，叶蔓很快便开始枯黄。这时，人们先用刀割掉藤萝，开始忙碌着挖山芋。山芋用来煮、熬、勺粉丝等多种变换着口味的吃法，枯萎的藤叶也物尽其用，叶子捶碎拌糠加饭泔水喂猪，藤子用来当作羊和兔子的饲料。生产队的二百多亩山芋田，从下第一场霜冻后，便开始着手挖山芋，妇女拿刀割藤萝、分拣，男劳力叉挖或用笆斗挑运到公场上。晚上放工后，队长、会计和记工员站在山芋堆旁，手拿大秤，按工分的劳日分配山芋，从高往低排序称。我家是人口多劳力少，属于工分支出户，也就是“入不敷出”，当然排在末尾。连续的几场霜冻下来，轮到我家时，基本上都是落脚货了，山芋不但块头小，而且遭受过霜冻浩劫，露出冻斑，有的甚至还破溃冒水。所以，父亲将分到的山芋挑回家后，母亲挑些品相好的窖进地窖里，再拿刀刮掉剩下的山芋皮，顺手切成圆圆的山芋片，摆放到太阳下晒成山芋干，是春荒度日的主粮。

其实，对于小菜地的防霜措施，我提议过用塑料薄膜覆盖，母亲却固执地认为，买塑料薄膜要花几百元钱，一个冬季过来，塑料薄膜也就破损无用了，小菜地里的菜也值不了塑料薄膜的钱，从经济角度来算账，不划算。她还说，我这么大年纪了，不侍弄小菜地，能干什么呢？受母亲的影响，她老人家卧病在床直至去世后至今，我家小菜地依然保持着冬天用稻草和竹枝覆盖的习惯。

霜冻对于露天作物，尤其是蔬菜的杀伤力是致命的。那年，邻镇的一个村有几户种菜大户承包近百亩土地，搭建了几十个塑料大棚，全部种植上大椒、黄瓜等反季节蔬菜，外面寒气逼人，棚里温度宜人，蔬菜已开花挂果，长势喜人，丰收在望。未曾想，一天夜里，有人借着天阴夜黑之际，用剪刀将几十个大棚的塑料薄膜全部刺开，冷气加霜冻的袭击，第二天一大早，待发现这一意外情况时，原本绿油油的反季节蔬菜，全部蔫拉下脑袋，损失惨重。后来，公安部门根据现场土堆上留下的一个手印，经过缜密排查破了案。犯罪嫌疑人被绳之以法，判刑做牢。事情的起因很简单，当事人当初卖竹竿给这些大户搭弓棚时，价格比其他人家每公斤低了5分钱，其便怀恨在心，伺机报复。

自家小菜地里的韭菜，干瘦干瘦的品相，但炒熟上桌，未伸筷就已有一股清香入喉；露天黄瓜，脆生生的滋味……不必担心因施用化学肥料、农药造成的残留，正宗的无公害绿色食品。塑料大棚完全阻挡了霜冻的侵袭，完全没有了天然露珠的滋润，以及霜冻的折磨，色艳、丰腴，太娇贵，下锅一炒，则淡而无味。不经历磨难，是难以品出幸福的滋味来的，这句话用在蔬菜种植方面，同样有道理。

“西山红叶好，霜重色欲浓。革命亦如此，斗争见英雄。”陈毅元帅的这首诗，告诉我们一个做人的道理，哪怕付出多回报少，甚至一无所获，也不必介意，越挫越勇，沿着自己的人生坐标向前进，才是硬骨头、真汉子。反之，遇挫若像霜打的茄子般蔫拉着脑袋，丧失尊严，那才是做人的真正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