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一场雨

　　　
　　我在等待，等待一场雨的降临。不论大小，也不论它暴戾和温和，只要是一场雨，只要这场雨能够让我重生，我就希望它来。
　　我希望夹杂着风声的雨滴铺天盖地地落下来，砸在我的身上，冲刷我的肌肤。在一个夜里，一个清晨，或者一个不知道的时间，只要有水从我的头顶滑过，我就是快乐的。
　　根已经干枯很久了，很久没尝到水的味道了。它不断向下行进，希望能触到一点湿气，但是沙漠的干燥火一样包裹着它。
　　为了生存，我努力将枝叶收缩在一起的，努力将躯干收缩在一起的，只是为了锁住更多的水份，锁住我生命的脉博。
　　这片沙漠少有植被，很多伙伴迁往了其它地方，而没有迁走的，也大多在干渴中死去。我看着他们离开，看着自己长大，也知道顽强才是我生存下去的力量。
　　长在身上的叶片已经干成了紫红色。紫红色周围弥漫着死亡的气息，那气息像极了动物骷髅上的黑洞。
　　我是惧怕那黑洞的。它深不可测，鬼魅一样走进我的梦里，在我的梦里开花、筑巢、造窝。只有雨是拯救我的力量，只有雨是驱赶它的达摩斯剑。
　　我是那样渴望一场雨的来临，渴望被水拥抱的日子。
　　那时候，天空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碧蓝，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苍白，空气不会这样炙热，我也不会像现在这么焦躁。呼呼的风声会响起在我的耳边，风中的沙粒发出互相撞击的声响，声响中蕴含着水的湿气。雨带着浓重的沙尘味道降下来，豆大的水珠毫无节制地砸在我的身上。针叶上开始挂满水的晶莹。风中的尘沙变成了黏稠的泥。手指划过钢琴的声响，小提琴细弱的颤动，嘹亮的军号，黑管有意无意拉长的延音，都在这样的雨里汇成大自然最和谐的乐章......
　　我的身上浸满雨水，脚下拥满泥沙。犀利的风抽打着我的脸颊，我在这样的风里振臂欢呼。雨瀑布一样泼洒下来，我睁不开眼了，但我到感受到水拂过我身体时的柔滑，能感受到空气中越来越多的凉气。我的根在向下，穿过被雨水渗透的泥沙向下。它是快乐的，也是努力的。这是它等待已久的渴望，也是我等待已久的期盼。雨滴不断地落下来，浸湿了周围的沙地。一洼一洼的水躺在我的眼前，空气里荡起水的歌唱。我舒展全身的叶片，尽情地呼吸，尽情地淋浴雨的滋润。
　　空气异样地清新，火一样的焦躁沉淀下来，热风变成了冷气。风被吹弯了腰，如同吼累了孩子卧在我的身边喘息着，抚摸我的脸颊。水珠变得越来越洁净，从我的头顶缓缓滑落。身下的水化成溪，哼唱着不知名的童谣。
　　然后，雷声会渐渐地隐去，风声也会渐渐地消失。豆大的雨滴化成细米，由急步的行走换成琐琐碎碎地轻挪。沙坡上的水流在大大小小的沟壑中穿梭。挂在叶子上的水滴相望着，如同小孩子不停眨巴的眼睛。我在那众多的眼睛里快乐着——
　　这样的雨，会来吗？
　　站在山坡的最高处，我努力聆听着风的声音——
　　身边的黄沙匍匐着，用身体的形状述说风的力道。风裹挟着腥气，划过我的身边，贴着我的发梢前行。那些横在沙坡上大大小小的尘埃，在我的额前扬起、坠落。沙丘漫过我的眼睛，缓缓地移动着。
　　这便是自然的力量。自然让万物俱在。
　　我也是万物之一，在自然中生存。生存中有自我的挣扎，有自我的坚韧，也有自我努力的方向。根向下延伸，攀援到每一处能固定身体的地方；皮肤紧缩，竭力保护柔软的内核。内核是我生长的源泉，是天地赋予我战胜风沙的力量，也是我长在这里不死的原因。
　　是的，我是一株植被，是一株成长着的仙人掌。
　　我会开花，在最美的季节，也会唱歌，在阳光明媚的清晨。
　　脚下的这片山坡，母亲般滋养着我。我在她的身上成长、壮大、璀璨、沧桑。根，是延伸进大地的脉搏。叶，是舒展在天空的颜色。我能想像大地母亲的笑颜，如水洼里荡开的波纹在悄悄地绽放。
　　伏在母亲的胸前，缩紧每一个细胞。阳光的暴烈如刀片划过雪白的纸，如利剑闪烁着金色的光。我在倾听大地母亲的叮嘱，她说，保护好你的根。有根，就有一切。
　　有根就有一切。我记下了母亲的话，也会好好长大。干涸、炎热都不算什么，生命是可以创造奇迹的，生命也是可以辉煌的。
　　雨，会来吗？
　　如云的沙丘正在移动庞大的身躯。沙丘的移动中，我迎风而立。根更深地插入地下，叶抱成一团，任凭犀利的风划破布满沟壑的肌肤。没有眼泪，眼泪早在许久前就化成了生的力量。有的只是风中的沉默和风里呤唱着的歌。那歌沉稳而有力，在偌大的沙漠上攀爬。
　　歌声的攀爬中，我在等待一场雨的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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