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伴之殇(系列)
2021-12-31叙事散文李会和
玩伴之殇(系列一)小军那一年的秋风似乎格外蛮横,整个秋天里,一次次掠起海面上的鱼腥味儿在潍北平原上横冲直撞,呼呼呼刮个不停,低矮的红茜草、黄茜草、红荆和蓼花、铃铛花,被盘旋狂舞的秋风压制在白花花的盐碱地皮上,寥远的潍北平原被肆虐的秋风搅的苍……
玩伴之殇(系列一)
小军
那一年的秋风似乎格外蛮横,整个秋天里,一次次掠起海面上的鱼腥味儿在潍北平原上横冲直撞,呼呼呼刮个不停,低矮的红茜草、黄茜草、红荆和蓼花、铃铛花,被盘旋狂舞的秋风压制在白花花的盐碱地皮上,寥远的潍北平原被肆虐的秋风搅的苍茫无助。
小军就是在那个秋天里被枪决的。在小军等待宣判被羁押的日子里,我没有去看过他。小军执行枪决的那天,母亲坚决不允许我去离姥爷家村子不远的刑场。
那一天的风好大,一簇一簇的刺篷草,扭动着臃肿的圆球般的身子,在村子的每个角落漫无目的的翻滚着,空中的电线呜呜的响,刺的每个人的耳膜慌慌的木然。母亲和大舅的身影消失在村头的时候,我看到他们的头发和衣服在大风里飞扬,像墙角里那些纷乱飞舞着的草垛。大风里,母亲和大舅走向村外那片满是黄茜草和红茜草的盐碱地,去给小军收尸。
也就是在那一天,在我眼里曾经无比明亮宽敞,带给我无数欢乐的姥爷家的三间草屋骤然间变的那么狭小和黯淡,那狭小和黯淡让我坐立不安,在茫然等待母亲和大舅回来的时间里,我一次次在呼啸着的风声里出出进进。站在风中,我竭力搜索小军留在我脑海里的一切,结果是,除了一个瘦弱的身躯一直在我眼前晃动,我脑海中的沉淀短路一般,再也找不到他的丝毫影像。记忆被风声切断了,而我的眼前,却止不住臆想着,那个瘦弱的身躯,随着一声枪响,轰然倒地,生命,就此一头扎在开满了白色铃铛花的盐碱地上,大片的血渍,倏然漫过了我的眼睑。
小军一直瘦弱着,从我寄养在姥爷家到我上中学离开,他一直就那么瘦瘦弱弱,再后来就是畏畏缩缩。
小军和我同岁,生日还比我小一个月,他爹是我姥爷的二弟,按辈分,我得管他叫舅,但我从来没叫过他舅,只叫他小军,他太瘦弱,瘦弱的有些猥琐,和我们一起玩闹的时候,他从来打不过我。
双柱、部华、大明、友友和我,原来一直羡慕着小军,他虽然瘦弱,但他有个吃公家饭的爹,更重要的,他时不时会从家里拿出糖果、饼干、罐头这些稀罕物在我们面前炫耀,他手上的这些东西,诱惑我们围在他的身边团团转,一群饿极了的狗一样眼睛发直,涎水长流,过年时他手中那些颜色花花绿绿还能发光的鞭炮,更是让我们每个人眼馋。小军手里拿的,头上戴的,身上穿的,没有一样不让我们眼红。我们近乎狂热的追随着那个瘦弱身子,一直到小军吃公家饭的爹从泰安回到村子。
小军的爹,也就是我二姥爷,当兵转业到泰安两年,第一次回家探亲,就跟小军的母亲离了婚。
小军的母亲,那个我该叫二姥娘的女人,离婚后忽然就不清白起来,成天跟村里的光棍街溜子胡混,对全村人的指指点点和窃言私语,她似乎懒得听懒得看,昂着头挺着胸,花枝招展鲜鲜亮亮的在街上飘然而过。小军的手里再也拿不出我们看一眼都会眼睛发绿的稀罕物,身上的衣服,也是越来越脏越来越破,一天又一天,愈加瘦小笨拙的他,成了我们翻墙爬屋,下河上树的累赘。我们不知道“破鞋”的真正含义,却从大人们背后指点那个女人时的厌恶的眼神中知道那个称呼不是什么好词,也就越讨厌了小军,跟讨厌那个称呼一样的讨厌。我们尽情在潍北那块寥远无比的盐碱地上撒欢的时候,要么不再约他,要么看他跟的紧了,就互相挤挤眼,一起发力狂奔,把一个瘦瘦的影子远远地甩在后面,盐碱地上,那个影子在低矮的红荆、蓼花丛中小黑点一般,慢慢消失。
如果不是看到现场,村里不会有人相信平时沉默寡语瘦瘦弱弱的小军会有胆量杀人。那个早晨,人们在小军刚刚盖起的房子里,看到了他杀人的现场。女孩仰卧在床上,小军俯卧在女孩的身边,刚盖起的房子里,泥土砖瓦的腥气和油漆的味道还没有散尽,两具赤条条的身躯和床沿一大摊腥红的血,在静寂的清晨,让这座新房布满了恐怖和诡异,一大堆人,包括女孩的父母,都挤在房门或窗前看着,没有人敢闯入房内。县里的警察来到,才发现小军还有微弱的呼吸,刺耳的警笛声击碎了平静,随着小军和女孩被警车拉走,警察勘查现场完毕,人群乱了起来,女孩母亲的嚎哭,把村子的清晨搅得凄凉悲惨。
清醒过来的小军的供述和对女孩尸体的解剖,止住了人们对他强奸杀人的猜疑。女孩三个月的身孕无法再掩盖她和小军的恋情,女孩父母的竭力反对,让两个人做出残酷而凄惨的决定,小军先杀了女孩再自杀。我母亲后来一直说:小军这孩子怎么就那么傻啊,不会领着女孩跑吗?我也一直怀疑,小军为什么不领着女孩跑?而母亲接下来的一句,只能让我默然无语。母亲说:唉,要钱没钱,找亲人没亲人,从小被人家看不起惯了,能跑哪里去啊?
在后来的很长时间里,我一直琢磨母亲那句“从小被人看不起”的话,越是琢磨,越是想到小军和女孩那个深夜的最后决定。有的时候,我问自己,那些从小看不起小军的人里面有没有我,问自己的时候,那个在盐碱地上越来越小的瘦弱身影会在我的脑子里变的清晰起来。
那个深夜,小军和女孩的痛苦、无助、凄惨一定会比外边的夜还要黑,还要沉,不然,小军不会下手掐死那女孩再自己割断手腕。而小军神志消失倒下的瞬间,却把瘦弱的身体压在了自己的胳膊上,这具瘦弱躯体的一压,让小军的生命没有在那个黑夜里消逝,也保留了他生命最后的一丝清白。
母亲和大舅回到家里的时候,我记忆中的那个瘦弱的身影已经被火化成为粉末碎片,一个生命,就这样定格在一个低廉的黑色骨灰盒里,从那些粉末碎片里,永远也找不到什么是痛苦,什么是落寞了,在那个狭小的黑盒子里,已经不是活生生的生命,也就什么也不曾有过。
风还很大,坟地外边那片苍茫的盐碱地上,黄茜草红茜草刺篷铃铛花在风中疯狂的摇摆,那些草丛里,看不到那个笨拙瘦弱的身影,那个身影,曾在盐碱地的草丛里小黑点般拼力地追赶过,孤独地挣扎过,却被我们的无知刻意地甩开,等那个黑点绝望地停止追赶停止挣扎的时候,已经远远地在我们的视线之外。而现在,那个身影,却被我埋在了地下。
[ 本帖最后由 zfx875206 于 2010-12-3 14:3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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