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导体收音机

半导体收音机
乔举平
“午夜的收音机，轻轻传来一首歌，那是你我熟悉的旋律......午夜的声音，一直重复着那首歌。”每当听着这歌声，我就想起收音机来。
瞬时，我的耳畔仿佛又响起久违的声音，那无线电波里传来的新闻和歌声就回荡在我的斗室，使我振奋、让我憧憬、令我激动。在那个乡村没有电视，缺少报刊的年代，小小的半导体收音机，就是我精神的依托、心爱的宝贝，伴随我度过了在乡村那荒凉寂寞的岁月。
在这信息高度发达，拥有电视电脑的人就很难想象和理解我的昔日情结，没有经历那个年代的人一定要说我小题大做。就连我正在玩着电脑的孩子也说，一个收音机值得你去写吗？你说的是那个朝代的事啊？我说你不懂，你是太不了解昨天啊。
我昨天的故乡是贫瘠的，儿时的天空是狭小的，看不到外面的风光，听不到山外的声音。我常常坐在自家的门槛上，看着西天的白云发呆、望着树梢的飞鸟惆怅、为爷爷奶奶所讲的一段故事传说感叹忧伤，没有人能告诉我更大更广的世界。
头一回见到收音机，是我六七岁时的一个夏夜。当时我们还不知道那个会说话、会唱歌的小匣子为何物，老人都说那是洋戏匣子。那夜月色朦胧、繁星高悬，我的家里就挤满了庄子上的乡亲，连院子里也站满了人，大家正在听放在我家柜子上洋戏匣子发出的歌声。
那是多么神奇的家伙啊，砖头般大小长方形有许多旋钮的铁物件，也没有拉来电线，一扭开关就传出了声响，锣鼓家什一阵急响，就传来了人的唱腔，那么高亢激越、气韵悠长，人们是多么的激动啊，简直不相信世上还有如此美妙的声音，就从一个小匣子里传来。
带来洋戏匣子的是几个解放军叔叔，是上级派来的工作组，他们更正说那不叫洋戏匣子，是收音机。好几天，他们走到哪里，就把收音机的歌声带到那里，把欢乐和渴望带给大家。那是我在寂寞荒凉的日子，除了日日鸡鸣狗吠、牛哞羊叫，所听到的最新鲜的声音。
后来，生产队长家里就有了收音机，家家户户也有了串户喇叭，那是传递党和国家重要新闻的最快的途径，也是队长通知社员下地的通讯工具。每当天刚发亮，家家户户炕头的喇叭就响了，先是照例要放一段东方红的乐曲，那是催促大家起床的号令，是乡村那时最熟悉的音乐。
后来父亲当了生产队长，生产队的收音机就摆到了我家的柜子上，是一尺见方黑塑料外壳的机子，好像已经很旧了，打开上盖，是能放唱片、能扩音的三用机。那可是父亲专用的东西，我们小孩子是不让随便乱动的。
在一个家里没人的下午，我偷偷摸摸的打开了收音机，慢慢旋动旋钮，就听到了声音，是白毛女的唱段，北风那个吹，大雪那个飘，简直太好听了。那是寂静闷热的下午，社员都出工了，村子里静悄悄的，我也在歌声里沉沉睡去。但我这一睡却闯下了大祸啊。我被一阵吵闹惊醒，只见几个人押着父亲站在了屋中，他们说是喇叭里播放着敌台啊，父亲见我伏在收音机旁，就给了我几个重重的耳光。
在哪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收听敌台那可是不得了的政治事件，我是在睡着了的时候，收音机不知不觉串了台，还通过串户喇叭传到了家家户户，好在社员们都下了地，只有几个老人听到，不然麻烦就大了。事后父亲还是被免去了队长，在公社劳动修职工厕所，接受了一个多月的教育。木柜上的收音机就又摆到了新任队长的家里。
我是好后悔啊，是我毁了父亲的前程，让他吃了苦、受了累，更心痛的是失去了我好玩的收音机，家里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那个平时最诱人的案头落满了尘土，那面墙头空留下孤零零的小喇叭，早晚传出的却是寂寞的乐曲，队长喊话出工干枯的声音，在无情地拨弄着我心的伤口。
那个时候，一些国家的重要新闻，我们都是通过收音机知道的。深秋一个落雨的早晨，一个天塌地陷的消息让人们落入了无边的悲伤，是毛主席逝世了，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毛主席不是万岁、万万岁吗？怎么会死啊？！但无数人的眼泪，和广播里沉痛的哀乐证明这是真的。好长时间过去了，我久久走不出那场痛苦而漫长的阴雨。
后来，市场上就有了便携式收音机，我们大队的支书就有一台，一本书般大小，他走到哪里就带到哪里，高兴了大人、羡慕了小孩，支书当然也感到自豪和骄傲，就更加显出了权威。我是多么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拥有一台属于自己的收音机，但在那个极其困难的年月，是何其难以实现的梦想啊。
直到有一年，一个去县里参加写作班的机会，我的梦想才得以实现。那一年，县文化馆召集了我们几个农民业余作者，是要创作新故事，参加省里举办的故事演讲大赛。我们三个文友就住在文化馆临时腾出的仓库里，每人每天一元钱的伙食补助，我一天只吃从家里带来的干馍，一个月下来，就节省出了二十多元的伙食费，再跟一起的文友借了五元钱，就从县城的电器商店买回了一台小小的半导体收音机。
我捧着收音机，心里荡漾着无比喜悦激动的波澜，全是心花怒放的感觉。真要感谢那个文学的笔会，在文化馆老师的指导下，我创作了一个反映农村题材的新故事，还得了省里的创作奖，给了我最初创作的动力，也让我有了钱买回了心爱的宝贝。
在往后的岁月里，小小的收音机始终与我相伴，引我走进了一个新鲜宽广的天地。我在白天下地干活的时候，也没有忘记带在身边，晚上就一直聆听着播音直到深夜。我听着新闻、欣赏着音乐、小说联播、广播剧，遥远的世界就与我很近，感人的故事给我增添了许多生活的信心。
那时我结婚不久，我听收音机常常到了半夜，妻子就不高兴了，一次赌气说，你半夜三更老听收音机，你就跟它过吧，我也正听的入迷，随口回答，我就喜欢听，你不愿听就塞上耳朵啊。这下却惹恼了妻子，她就哭闹着和我吵了起来，半夜惊动了父母，她气回了娘家，我自然是挨了老父几个重重的耳光，曾经一度传为庄子上的笑话。
我最喜欢的节目是省台“文学之声”的栏目，播出的时间是每晚的12点，为了不影响家人的休息，我就提前睡觉，然后按时悄悄把收音机藏在被窝里，音量调到很小，把耳朵贴在喇叭上听。播出的节目是文学爱好者创作的诗歌和散文，播音员柔美的声音穿透夜幕，像丝丝似春雨滋润着一个乡村青年饥渴的心田。
文学之声，我一听就被深地吸引住了，我也把自己写的小文寄给了电台，在一夜夜收听中期待着奇迹的出现，就在连续收听了半个多月，在我已经失望的时候，收音机里却传来了朗诵我散文的声音，真真切切是我写的，我的一字一句，在电波里化为柔情和美，也把我深深打动。我连忙叫醒了熟睡的妻，她正好听到了结尾播出的我的姓名和地址，夫妻俩的激动就无以言表。
我的文稿播出后，许多的文学爱好者就寄来了交流的信件，县广播站的记者也专程赶到了我家，采访了我们办文学社的事迹，在县里播出，然后省电台也播放了，我也仿佛一夜间成了名人，家人和妻子也觉得脸上有光，就再也不干涉我晚上点灯浪费煤油了。我听着广播，写着自己的心声，也被电台连续播发了好几件稿子。
在无数个漫漫长夜，疲倦的村庄沉沉睡去，收音机陪伴着我，那电波里传来的声音温暖着我的心，让我激动、让我沉醉、让我思索、让我不甘命运的安排，一度沉迷到半夜。在我情绪的低谷、在迷茫和落寞包围的时刻，也是电波里的柔柔的话语拨开我心头的迷雾，让我看见了希望的曙光。
收音机的魅力，在于它传来的永远是未知的，未知的节目、未知的话题、未知的音乐，让人充满对未知的渴望和等待。在无尽的渴望中，我获得了知识，享受了艺术，自己的人生也在不知不觉中得到了源源不断的滋养。
今天的我们，拥有着更多获取知识和信息的方式，收音机已经落伍，很少有人在用了，但日益却失的精神世界已无法支撑我们漫长的人生，我们选择的太多，但我们的心境好像日渐荒芜，我们已没有了更多的向往和憧憬。
我怀念那段聆听收音机的岁月，怀念我清贫而充满朝气的青春时代……

[/copyright] [ 本帖最后由 乔举平 于 2010-8-16 08:44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