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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我的兄弟姐妹】之:轮子上的人

2020-09-20抒情散文苏相宜
易姐问我:“你对他的第一印象是什么?”我想起第一次见他,是在春节农家乐聚会上。我回答:“高傲。”文龙哥哥利索地把轮椅转个圈儿,两眼瞪着我,说:“为什么每个人这样说呢?我从头到脚都非常随和呀。”我直点头:“对嘛,第一印象说明不了什么。我现在对
  
  易姐问我:“你对他的第一印象是什么?”我想起第一次见他,是在春节农家乐聚会上。我回答:“高傲。”文龙哥哥利索地把轮椅转个圈儿,两眼瞪着我,说:“为什么每个人这样说呢?我从头到脚都非常随和呀。”我直点头:“对嘛,第一印象说明不了什么。我现在对你的看法就很不同了。”

  很多时候,文龙哥哥是天真的小孩儿。一进我家,他两眼紧盯我鱼缸里养的小乌龟,轻声问易姐:“咱们做个实验,往水里放一滴辣椒油,你说乌龟会不会跳起来?”我大叫:“你敢那么玩,我会气得跳起来!”

  他也是真诚的朋友。下午雨滴滴答答,他开车带着我和易姐,接上同样截瘫坐轮椅的老张,一块儿去看另一个残疾朋友兰姐。到了兰姐家,文龙哥哥移到沙发上和他们打麻将,把他自己的轮椅让给没有带轮椅的我。回来的路上,易姐发现他崭新的车子后座上湿乎乎散发着一股味道,他说:“没关系,老张控制不了大小便嘛,和我一样。刚才他在车上我没说,会伤害他的。”他非要请我和易姐晚上吃田螺,拖着我俩兜了半个城,直到在一家夜啤摊买到香辣田螺才罢休。过后我才明白,易姐的哥们儿都知道易姐喜欢吃着田螺喝两口小酒。

  我从来不怕文龙哥哥,尽管他说话的腔调总是骄傲又率直。只要和他一路,我跟易姐不断挑剔他的驾驶技术,嘲笑他是新手。我说:“虽然我们比你年纪小,但你等于有了两个姐姐在指导你啊。”他咬牙切齿说:“滚下车!”我们两个女生开怀大笑:“好啊,我们带你的轮椅一起滚,看你怎么回家!”

  话说回来,文龙哥哥实在是心气儿很高的人。他是全区唯一拿到C5驾照的高位截瘫患者。他和女儿住在廉租房里,每月生活费靠“低保”和跑黑车;由于他坐一会儿必须躺一会儿,否则会长褥疮,他一般只跑半天车。一次,他买一碗小面,让老板送进车里,老板极不情愿地照办了,肯定想着这个家伙竟然如此“装大”;他也讨厌老板的傲慢冷漠,所以毫不解释自己是真的不方便下车。

  他依然和过去一样雄心勃勃,一会儿说要做工程,一会儿计划开个夜啤摊。“瞧,这儿过去是我的地盘……我有两个兄弟过去住那幢楼……”他朝车窗外指指点点地告诉我,他的目光和思绪仿佛飞回到渺不可及的“过去”。

  我知道,他用高傲的外壳覆盖着一颗伤得很重的心。他撩起T恤,给我们看他那一道长长的淡红色手术疤痕,从后背延伸至腰间。那场可怕的事故已经过去十一年,他至今遭受着创伤后应激反应所导致的厌食症。出事两个月后,妻子跟他离婚了。他从一个叱诧风云的大男人瞬间变到脆弱无助的小孩子——很长时间需要依靠老爸老妈侍候他的吃喝拉撒。

  朋友们正在劝文龙哥哥调理饮食、关心家务。我跟他开玩笑:“知道吗,当你在QQ上告诉我,你可以全部生活自理——洗衣做饭洗澡出门,我好钦佩你。现在跟你熟了,我心中那个英雄模范形象,可算全毁了。”

  他手稳稳把着方向盘,放肆不羁地笑:“那些事情我是已经学会做了啊,但有时候就是不愿意做。我从来不想要狗屁英雄模范形象,我就是我自己。”

  “无论如何,你有句话我可是一直牢记在心。你说:不管有没有残疾,人一定要活出个精气神来。”我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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