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海湾的风

洋海湾的风


天刚刚暗下来，荒原的黄昏像一幅天然的水墨画，天空暗灰，山略显深灰，大地上的灰色会更重一些，墨迹稍重的就是一片绿色，彰显着一份生命的厚重，整个世界很安静，安静地像屏住呼吸，而后慢慢地睡去或醒来，让身体和心灵分离，让所有的思考驻足，让所有的得得失失都统统的散去，支着一颗跳动的心在缓慢行走着，慢慢地滋生着一种浅浅的温暖，就叫片刻的安宁的幸福吧。

今晚，不用忙着做饭、洗碗、检查作业，剔除这些熟悉的生活内容，在这里驻扎的女人们，仿佛到了另外一个国度，自由的无所适从。她们温暖地围绕着自己，有的坐在月亮下听歌，有的对着月亮安静的发呆，还有的顺着黑夜的经脉不断地游走，这是一个片刻回归的时刻，仿佛成为洋海湾一株正在夜晚生长的葡萄藤，柔软而温婉。荒原又注定是男人们的世界，播种着男人们的骄傲和自尊，在这样漆黑如墨的夜晚，只要有几个男人们的声音，所有的恐惧都会被安静的分解着，女人们可以自然而然地享受这样的呵护。这时候，酒是男人们最亲密的伙伴，陌生又熟悉的男人们，通过一支烟，就能剔除一天的劳累，那种来自骨子里的自由，在朦胧的月晕之下，喝着白酒，说着段子，肆无忌惮地笑着、唱着心中最想唱的歌。此刻的世界还原到了最初，只有男人和女人，只有荒原和黑夜。荒原本身就是属于男人们的，男人们白日里手持铁锹或坎土曼挥洒着健壮的臂膀，哼哧哼哧地耕作着，他们赤着脚，光着脊梁，流着汗，汗水流淌过黝黑的脸膛，滴落到大地上，一棵绿色的植物就地而生，荒原上一棵植物就是一个人的脚印。

这些男人和女人们是因为一场即将到来的风，而留下来。

那该是一场怎样的风呢？是一场佯装最彻底最成功的风。
它充满着神奇，充满着挑战，又充满着一场示威，它貌似一场预谋已久的战争，表面上看似风平浪静，其实是在蕴藏着一场彻底的交锋。

没真正到过洋海湾之前，就听这里的人们常常说起洋海湾的风，那可不是一般的风，只要风来了，这里的人们都会倾巢出动去追随风所经过的地方，最初听起来还真让人不以为然，风嘛，是荒原的常客，那一望无垠的荒原是风自由的世界，东西南北中，它自由的发挥和行走，在广袤的荒原大地上，一层暗云从西天滕然升起，暗黄色的天际慢慢顺着风的方向向东蔓延，天还没完全黑，我们完全能目睹洋海湾的风在步步逼近我们的整个过程。“还真要起风了，下午还艳阳高照呢”一个女人说。暗黄色的天空在人们的眼底一步一步向我们逼近，风始终没有刮起来。该休息了，在荒原这样宁静的近乎窒息的安静里，谁都想去拥有一个无欲无望的夜晚，彻底的放松，彻底的回归。

时至半夜，洋海湾的狂风如期而至，外面风沙走石，凤鸣鹤唳，那些白日里被废弃的纸箱片儿，或丢失的塑料袋子，现在成为这个世界的主人，可以想象出它们奔忙的身影；哪家房屋的窗子没关好，西里桄榔地响着。风越刮越大，呜—唔—呜…..如泣如诉，地上哗啦哗啦一些小石子滚动着的声音，整个世界被风颠覆着，这是一场绝对的战争，那些长在地里的庄稼和长在大地上的房屋，紧紧地扒住大地，任凭风的袭击和摇动，它们要严防死守地把持着，这也是一份绝地的坚定，窗外的动静越来越大，我紧紧地蜷缩在被窝里有种恐惧感，我仿佛是漂流在黑夜的海上，找寻着方向，找寻着依靠，其实，我只是以一个固有的路过者来经历这场风，我还是被它所慑服，此刻，我不再去谈坚强，我更需要一个温暖的声音和一个有力的怀抱。由于我的床临近窗户，风里夹杂着沙粒打到玻璃上的声音，噼里啪啦，甚是惊秫。忽然一股夹杂着泥土的风从窗户鱼贯而入，风带着一股冲力直接地冲到人的脸上，整个房间弥漫着泥土呛人的味道，急忙把窗户关好，再无睡意，起身坐起，隔着窗户细细地体味着，这场传说中的洋海的狂风。本是宁静的荒原和夜晚，即刻开始骚动起来，风从高处行走，那些紧贴地面而生的野西瓜或者骆驼刺，它们这个时候大概还在安然地休眠吧，只有我或者阳台上那些远离土地而凌空的物体们才能感受到这场风剧烈和烦躁。窗外的夜，很黑。被关好的窗户在风的侵袭下依然有着晃动的声音，一层玻璃把世界隔成两半，一半在内，一半在外。外面的世界依然混乱着，有一阵劲风经过，像一把超大的扫把用力地从屋顶一轮又一轮地扫过，夹着着各种各样的声音，似向屋里的人示威着，挑战或者是昭示，肆无忌惮地张狂着，它要征服这个世界，它在宣誓着这个世界的主人，这才是荒原最本真的色彩，彰显着绝对雄性的力量和王的霸气。紧接着又是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从窗口穿过，像是告别继续行进。这多像童年之中的某个夜晚，在毫无预知的时刻，一场大风而至，所有的顽皮都会瞬间遁世，在黑夜中紧紧地抱住妈妈或者奶奶的脖子，使劲地往她们的怀里钻，多温暖呀，那些呼啸而过的风，那时刻变成了一个催眠曲，一个小小的生命依靠着那份宽厚的温暖和爱而远行，这场风应该是每年都在刮，时至今夜是一场风的回归么？多希望，我小小的女儿此刻也依偎在我的怀里，她也会紧紧地抱着我的脖子，使劲地往我的怀里钻，而我会轻轻抚摸着她柔软的小脸，温暖地将她揽入怀里，告诉她多年以后，荒原听风的温馨。

临床的一个维吾尔族姑娘阿瓦古丽也被风惊醒，翻身起来去阳台上收拾昨晚晾晒的衣服，阳台上的衣服早已被风带走。她怅然回屋，自语道，明早要去找衣服。依然无睡意，打开思维，想在这喧闹又安静的世界里寻找着些什么，就在这间屋子的不远处，有一大片的庄稼，葡萄地、棉花地、还有新修的温室大棚，她们正面临着收获，又都在这场风里摇摇欲坠。生长和消失再生长，生命是个繁复的过程。但，只要有水，就不影响荒原上生物的自由生长，大片的棉田，一片又一片的葡萄田地，规规整整地在荒原的某一片大地上生机勃勃地存在着。之于大地上的风，也时不时地来过，来了又走了，走了又来了，这些棉田和葡萄地也在一程又一程风的洗礼中度过它们短暂而又华贵的一生，到了冬天，世界将被荒原统一，一切都是黄褐色，空无，蓝天、白云和偶尔几只路过的鹰或者其他的动物们，这里不是个寂寞和单一的世界，它的繁复和喧哗只有贴近它的才能真正的感知。

在那夜风里丢失的阿瓦古丽的衣服最终没找到。最终丢失的是什么样的衣服，阿瓦古丽只是笑而不答，该是女孩儿最隐秘的东西吧。就在她去找衣服的时候，遇到了很多找东西的，有的寻找锅盖的，有的寻找板凳、洗手壶、舀子等等，寻找的东西应有尽有，竟然还有人捡到一个电视接收器，这些物品都是前夜那场风的杰作。人们边感叹着，边相互还着捡到的物品。新的美好的一天继续开始着，暮秋的阳光温暖地洒在洋海湾的每个角落，依然是黄土、沙砾、棉田、葡萄地、和一座座整齐划一温室大棚组成的大地，祥和宁静。根本就感觉不到那晚那场风那样狂暴来过这里。

这多像我手里攥着的日子，无论经历怎样的狂风暴雨，只要那张日历轻轻翻过，伸手即可触摸到的时间，在指尖滑过，所留下的痕迹成为我絮絮叨叨的日常生活中必须记住或要表述的事件，在得到与失去之间互相的寻找、赠与和记述着。

2011/12/29 [ 本帖最后由 拾荒妹 于 2011-12-31 22:52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