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边纪事

早晨，告别梦境里的陌生城市和陌生的阳光。我睁开眼睛，现实的世界逐渐坚硬起来，如同冷冰冰的钢铁。 　　想到了北湖，那里是我自省和修炼的地方。自从去年大明湖边拜会清照先生后，已好久没和北湖对话，于是，我顺着微煦的南风，来到北湖的荷花池。 　　已是十一月，湖里的荷花有些败落了，虽然有的荷依然迎风怒放。开放的荷花，叶也绿绿，花也红红，在晨风抖瑟着花瓣。仔细端详，人面花瓣，共有十六片，十六张清爽的面庞。花瓣上的红色并不均匀，花瓣的粉红色好像是被一位功底深厚的画家涂抹过的，惹眼的红就由外而内沁洇了过去，由浓至淡，十分恬然。花蕊是荷花生命的核心，焕发无可遏制的生命原色。荷花正中央挺出小蘑菇一般的多孔莲子，倒三角型的，折射出一种不可侵犯的神态。 　　这样的绝美氛围让人无言，冲淡了我的忧伤。我屏住呼吸，静静地和她对视，看着她在水中亭亭玉立，看她给空气带去隐约花香幽然感染周围的一切……顷刻，就觉得心中的一部分忧愁就被她接纳了过去，替自己分担了一些。一池的荷花，参差不齐，高低不整，恰好是一池钢琴的乐谱，在这个早晨铮然有声。美是一种力量，力量从水面泛来。 　　就像是命运中的缘分，湖等着我。湖中有荷，湖边有柳，荷柳相映，其情依依。我知道，荷花和柳树的骨肉都是水做的，他们在早晨荡漾着水。柳树的水是垂直摇摆着，像是瀑布；荷花的水则坦然静卧，似乎想着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想。水的家族也有调皮的小人儿啊，那几滴小水珠凝聚成水球球，在荷叶上滚来滚去，像是舞蹈。荷叶们漂在湖面上，仰头就可以看见抓挠她面颊的柳树梢梢，所思有所对话，也是一种交流。 　　我不是荷花，也不是柳树，我只是一个善于忍受痛苦的人。我在湖边度步，柳树枝梢也抓挠着我，诉说在夜晚得到的突如其来的愉快。我有些低落，我没有她们那样能简单地获得愉快，我的世界里有许多残酷的东西，悲凉的东西，虽然还可以面对，但伤痕也必须承受。上善若水，有的水并不善，在生活的河道里，我遭遇过许多邪恶之水，如山洪爆发，凶神恶煞一般扑来，人就一下子被淹没。 　　我在湖边坐了下来，眼睛有些干涩，似乎有沙子。心中依然隐隐作痛。风吹在我的脸上，很疼。我在湖边度步，隐隐希望遇到一只蚂蚁，微小而勤奋的精灵。我和蚂蚁是好朋友，孩童时在河坡老街大院子里，总是能看到很多蚂蚁，一群一群的。蚂蚁居住在树下或者是沟垄边，不厌其烦地殷勤搬家、觅食和战争。那时我还不太懂得人和人之间的战争，令我心颤的战争，也不太懂得充满激情的厮杀。两个蚂蚁军团黑压压地进行着厮拼，彼此残酷无情，我是惧怕死亡的，就用扫帚苗把它们拨开，可少顷，它们重新组织战斗团队又厮杀在一起。本是同类，厮杀无情。战争过去，双方伤亡惨重，院子里有大片大片的蚂蚁死尸。我穿梭在一堆一堆的蚂蚁死尸山，偶尔可以看到几只残疾蚂蚁在挣扎，冷丁间有几只健壮蚂蚁惊慌地运动，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蚂蚁收尸队。死尸很多，总是收不完的，只能等一场大雨一古脑冲干净……今天，我在湖边走着，真的看见了一只两只行走的蚂蚁，不过它们没有打架，而是像绅士一般散步，对于周围发生的一切不屑一顾。 　　北湖的西边原来是有一座假山的，山是假的，石头却是真的，是从天南海北选来的奇石。“假山真石”，四字里面就隐藏了玄机。过去来北湖看水，看累了，就坐在假山的石头上歇息，和这些外拙内秀的石头说说话。眼下却不行，这座山已经被人迁走，管理人员说假山在湖边不合适，嘻，我不知道怎样会不合适，水边无山，水哪里有骨质；山中无水，山哪里可藏秀气？将假山迁走，定然是人的主意，假山自己是决然不肯迁移的，人总是愿意当大自然的主人啊。我能想象到假山迁移的那天，一定是和湖水依依不舍，和湖里的那些荷花难舍难分。可是假山毕竟迁移走了，独自把一湖清水留在了天空之下，留一湖荷花孤独地开放。 　　不远处的树林里，传来一阵阵的葫芦丝乐声。我是古赵国人，是喜欢乐器的，总是觉得某一种乐器是专门来接纳一方风景的，比如葫芦丝是用来专门承载月光的。在这个时候，有一种乐器，可以做月光的知己——她就是葫芦丝。天空之下，湖泊之上，总是挂着通彻透明的月亮，温柔如水的月亮，和湖水和湖里的荷花互相映照，它们是知己。在夜晚听葫芦丝是愉快的，不过早晨听它总是有点伤感，因为月光隐退了，一如林黛玉桃花一般凋落为泥，残酷地把宝二爷空留人间。 　　花如人，人如花。孤独的人是沉默的人，孤独的花是伤残的花。虽然湖中的荷花依然茂盛，我看到了她们内心的伤悲。我听出乐曲中的月色也是伤感的，优美而断肠。 子在川边曰，逝者如斯夫。孔子先生如在湖边会怎样呢？有所痛，有所忍，有所思，有所乐，也许是唯一的出路。一切都会过去的，好好地活着。　
[ 本帖最后由 王克楠 于 2012-2-18 17:24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