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唱歌的鸢尾花

　　会唱歌的鸢尾花
　　我之所以对鸢尾花有着别样的好感，是在一个春意融融的午后，越过一片片拨青的庄稼地，再沿着一条条曾经熟悉的田间小径，看到了久违的坚守故土的兄长。兄长的旁边，住着一户人家，一样的泥墙，墙皮剥落，但这些并没有为我视觉带来丝毫的萧条，就在靠窗的床头上方，挂着那个年代流行的一帧名星照。在这之前，我对一切流行事物都不大感兴趣，但那幅画却有些与众不同，画上女子修长的腿斜斜盘坐在草地上，湖蓝色的上衣，质感丰富，衬托出一种妩媚与端庄交织的美。难得的是女子的手里还托着一朵兰色的花，那花与她的腰肢一样窈窕动人，后来我才知道，花的学名叫鸢尾花，在我们当地，人们通常叫它兰花脸。而我记忆里的兰花脸，也跟它的俗名一样，妖娆地开在杂草丛生的山坡，或开在被我们忽视践踏的沟渠小径，这与诗意、情趣的词藻毫无关系。
　　我之所以一再描述那个春天我记忆里那个墙上挂着的窈窕女子，与过目不忘的鸢尾花，是因为在这个午后，鬼使神差地又想起那间土屋里住着的如花一样激情绽放的女子，琴。琴说不上很好看，黑皮肤，阔嘴巴，高佻的身材，憨憨的嗓门。她的父母过早逝去，仅一个妹妹也在刚过去的冬天里，跟一个来当地做生意的商贩私奔。琴一个人守着几亩薄地，泅渡着一个单身女子简洁明亮的时光。我虽然不很喜欢琴说话时的嗡声嗡气，但却喜欢她的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很是生动。那个午后我的乡愁显得异样的浓郁，而琴的一双热情洋溢的眼睛让我忽然感觉遇到了亲人：娘，小妹，回来了？俺哥在家呢，快屋里坐！
　　也就是从那刻起，我对琴很有好感。我坐在暖洋洋的太阳地里，看琴在她的泥屋子里进进出出忙碌的身影：或把陈年的绿豆摊晒在太阳底下，或担一挑青水淘洗将要磨面的麦子。那一刻我忽然对家的感觉产生了浓重的依恋，我甚至冲着她的背影无限感叹：只可惜我家哥哥早已成家，不然就让琴当我的嫂子……然而我的话音还未落地，就听到我家嫂子与琴的打趣笑骂。原来琴已经有了中意的人家，那家人我熟悉，我曾经居住过的村庄邻居，她的对象长青，也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帅小伙儿。
　　琴那阵子情窦初开的模样，真真地像极了我常坐在戏台下观看的闺阁女子，时而拾掇了针线活，一幅惜春叹春的模样；时而收拾几件衣裳：小琴我洗衣裳，来到河边……更多的时候，她会小鸟依人般地坐在我母亲跟前，装着漫不经心的模样，有一搭没一搭地打听着：长青小时候是否淘气，家里老人为人处事怎样，大哥小妹性情如何……这些林林总总的小事，或许在我们眼里并不算什么的，但看得出来她却是很感兴趣。母亲当然是要捡好的说，什么长青一家人都是本分人啦，长青从小就乖巧懂事啦……我有时也会在一旁帮腔说：长青的妹妹跟我也很要好，我们经常在一起踢沙包……
　　许多年后，当我尝试着写诗，并尝试着谈恋爱，竟然有意无意地翻出了一首诗歌，《会唱歌的鸢尾花》，其中的关于爱情的诗句，深有感触，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琴，她当时就是这样的情景吧：
　　现在我可以做梦了吗
　　雪地。大森林
　　古老的风铃和斜塔
　　我可以要一株真正的圣诞树吗
　　上面挂满
　　溜冰鞋、神笛和童话
　　焰火、喷泉般炫耀欢乐
　　我可以大笑着在街上奔跑吗
　　……
　　热恋中的女子是幸福的吧，在我的印象里，那段温馨无比的时光里，琴在我记忆里是最漂亮最温柔的，就连她憨憨的显得嗡声嗡气的嗓音，便也倍觉美妙起来。天气晴好的日子，她开始凉晒箱里积攒多时的嫁妆。淘气的孩子们在五颜六色的绸缎被面与毛巾被的绳索之间穿梭，没等爱开玩笑的大嫂说话，琴的脸早已羞成了大红布：哟哟哟，晒嫁妆呢，琴？
　　琴招手让我近前，递给我她最近拍的照片，虽然那时还不流行婚纱照，但新兴的彩色照片也还算艺术，琴一脸幸福地坐在绿茵茵的草地上，摆出的那个姿势，像极了她墙上挂的明星照：手里握着一朵湖兰色的花，虽然那花没有明星手里握着的鸢尾花窈窕，但也还是极其鲜艳的，我认出了那就是通常长在山坡上的兰花脸。
　　我明天就要跟娘一起回去了。
　　琴点了点头：嗯，昨天就听娘说过了！
　　那……我把这个捎给他？
　　我摇着手里的照片，冲琴神秘一笑。琴黑黑的脸蛋立时又飞出两团羞赧的红。
　　日子是宁静的，这话只是于我而言。因为我那时还没学会恋爱，更不知爱情究竟是天使还是魔鬼。但我还是很快就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琴钟情的那个有情郎，一个叫长青的帅气的小伙子，并没有真正爱过她。因为在后来的日子里，一场闹剧就在村口轰轰烈烈上演了：长青跟一个大龄女子纠葛缠绵的爱情故事风一样在村子里流传，这事很快招来两家老人的反感，由起初的对自家孩子的谩骂，到后来两家老人相互的大打出手，他们口口声声都在声讨着此番作为的罪魁祸首，而长青与那个大龄女子也被这场不可开交的场面伤透了脑筋，长青在众人的目光里躲了起来，而那个女子更是自觉无颜见人，很快离开家乡，不知所终。女子走后，长青郁郁寡欢了好一阵子，按说他该在家人的按排下把琴娶进家门，过他们原本就该有的好日子，但他却出乎预料地又与另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好上了，那是一个能说会道的外地女子，在村里新办的板鸭厂打零工，拨鸭毛，卤鸭血，而长青是板鸭厂的屠宰工。
　　满沟满坡的鸢尾花艳妖无比地开着，没有人能够真正听懂，鸢尾花在炽热的爱意里，热情开放的声音。但是当地人都很清楚，那样满山遍野绽放的花，叫兰花脸。我不知道那花开花落的真正意义，但年少老成的我很早就明白，每朵花都有它们绽放笑容的真正意义。也就是在那时，我开始尝试写诗，我去读《会唱歌的鸢尾花》，我去品味鸢尾花里包含爱情的实质：我的忧伤因为你的照耀，升起一圈淡淡的光轮……
　　当我们头挨着头
　　像乘着向月球去的高速列车
　　世界发出尖锐的啸声向后倒去
　　时间疯狂地旋转
　　雪崩似地纷纷摔落
　　当我们悄悄对视
　　灵魂像一片画展中的田野
　　一涡儿一涡儿阳光
　　吸引我们向更深处走去
　　寂静、充实、和谐……
　　琴终于等到出嫁的日子了，那是五年之后的一个阴雨霏霏的季节。我有幸看到了她那天的婚礼。她被大红喜字的婚车装载，在鞭炮的噼啪作响里被众人拥进布置得还算喜庆的新房。据说她从上车的那刻起就开始哭泣，这是当地的习俗，每个出嫁的新娘都是要哭一哭的。但琴的泪仿佛很是执着，百余里的路程，犹如那天下得正烈的一场延绵不绝的雨。我撑着一把小伞，一大早就去岭前最高的坡上观望，我想看看出嫁的琴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我看见被大红彩带打扮得满身喜庆的婚车缓缓爬上进村的山路，扭头的瞬间我也看到了一株开得正热烈的鸢尾花。
　　
　　 [ 本帖最后由 非花非雾 于 2011-12-3 18:34 编辑 ]